研究古籍的教授讲过。当时大家都说,影书是对图书和电影的升级。可那个教授不同意,他说即便在古代,电影和书籍也不是同时出现的,而且从来也没有被看作过同一种东西,或者谁对谁的升级。我记得他说,那是不同的载体形式,影书也只是这个大家族里的一员,而不是对谁的升级。”
她努力回忆完这一段——看得出很吃力,之后才松了口气似的总结道:“虽然他没有提到细节和想象力,但我觉得你们应该是同一个意思。”
我点头,算是同意。
阿丁随之彻底放松,恢复了平常那种活泼爽朗的样子,说:“可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很多人都只能看得懂影书。你真拿一部电影给他,他多半要睡着,更不用说密密麻麻全是字的古书了!”
我想起在我的那个时代,已经开始出现视频风头劲过文字的迹象,便觉很能理解他们这代人的为难。于是我就着她的轻松语气,想赶快度过有关细节和想象力的讨论。
可阿丁反而停下,有些害羞地向我透漏:私下里,她偶尔会避开影书,选一部电影来看。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沦为催眠工具,”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眼睛开始发亮,有一些闪光的东西,动情地说:“很偶尔的时候,我真的看进去了,然后也觉得,那种完全置身事外的体验不同寻常,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听到她用“置身事外”表达好的观影体验,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并很不善良地猜测:被她夸的那些电影的导演,一定很想撞墙而死。
但我能理解阿丁。
就好像归农送我那颗拟象的星,形状、颜色和亮度都几近完美,可我还是想念夜里吹着凉风遥遥仰望的星空。比起来手里那颗会发亮的所谓星星,我觉得,天上那些微小黯淡且遥不可及的,更美。它们美就美在遥不可及。那并非单纯因为“得不到的更好”。而是,距离产生未知,未知激发想象,想象有无限可能。可能很美,无限更美。
我这样理解“距离产生美”。
晚上在浴缸泡水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件事,并且一不小心把水泡凉了。那时候,我听到后院一阵窸窸窣窣,夹杂着拉拉奶声奶气的叫声,没有攻击性。我将百叶窗拨开一道缝,向外看去。窗外是拟象师归农奉为个人标记的田埂。
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里的好笑之处:一个拟象师,喜欢在自己的拟象作品里安插一块真实的田埂!这就好像,所有华丽的都是假的,唯有最朴素不起眼的才是真的。这难道不就是人生吗?
突然间我觉得归农是个哲学家,嗯,拟象为生的田园派哲学家。
但我当时并没有笑,因为我看到机仆正伺候那块田埂,他弯曲的背影很像那个宋朝来的老宦官。于是我又想起他留给我的那个问题:你的那个世界,长什么样?
我忽然明白:那并非是问题,而就是我去找他的答案——
世界并不重要,你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