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对她中断我美梦的不满。这是超出我想象的,绝然陌生的。我为这种陌生的不满恐惧无比,眼睛不自觉望向脑室的出口。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冷静之后,我开始为自己的失态寻找借口。但倘若我能坦然一点,就会发现刚才的失态并非我性格软弱的表现,而实在是,所有人类贪图美好的共性。虽然不玩游戏,但我敢说:这里的镜界,是我那个时代所有最好玩的游戏加在一起都不及的。那种真实感,甚至已经让人忘了你正身处镜界,而真的以为人生重来,你可以拥有一切,或者,你就是一切。
“这就是镜界的妙处。”
阿丁很淡定地说,显然她已看过许多“过去的人”在此失态。所谓镜,她告诉我,其实就是镜像人生的意思,只不过它所能提供的,早已远超真实世界。在镜界里,你可以体验各种各样的人生,极端美好的,或者极端困难的。而且,不止一次。你可以反反复复重来,也可以每次都换一个设定,换一个世界。总之,一切归你选择。
说话间,她关掉了所有的屏幕和灯光。于是这房间又只剩幽蓝的微光。我将视线安定在眼前的这颗大脑上,它每一次轻微的跳动都伴随无数道蓝光的出现和消逝,每一次,不停地,如烟花绽放时滑落的火线,令人有许愿的冲动。
我惊讶于自己情绪的转变。明明不久之前还在恐惧,短暂体验后却成了它的俘虏,以致开始替眼前这颗大脑里曾经存在过的那个生命,那个人,欣慰。
我甚至不无幽默地想:他虽然没能得到安息,却得到了永恒的快乐,这难道不是让死亡得以升华的最伟大发明吗?
“这个人,”阿丁向我介绍,“一共活了一百五十五年。从二十岁工作开始,一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天,没有休过一次假,没有爱好,也没有享乐,一百三十五年里挣到的所有钱都存进银行。以这种代价,”她严肃地看着我说,“他才成为这间脑室里最长久的存在。”
我的愕然为阿丁的讲述更添几分魔幻。但随后她冷冷道:“然后他成了极乐制度的最佳代言人。你不知道在他之后,有多少人夜以继日地工作,就为了死后能多得几年的享乐。”
我默然无语。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极乐一词,本就来自宗教。而此处的用法,虽是商业行为,但事实上鼓励的正是以今生的孜孜不倦为死后谋福祉,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应该就算是宗教了。只不过,这种宗教求的神,更为真实,乃是镜界这种活着时就可提前感受到的绝妙体验。
我只是不懂:既然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死了才能享受?
阿丁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我说:“一旦进入这种地方,活着跟死了还有区别吗?”
我恍然:既然活着和死掉都能享受,那自然是生前多多挣钱,以在死后多多享乐了。又或者,当你自以为挣到足够多的钱时,就可以申请去死了吧。
我这样想时,唤醒中心那个面容严肃且可怕的测试医生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在这里,自杀也是要申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