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闫秀青经常会想起那片山花烂漫的地方。那是闫秀青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坐长途汽车。汽车中途停下让人方便的间隙,司机和几个乘客爬到了半山腰。闫秀青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隔着汽车玻璃抬头看去,一片不知名的黄灿灿的山花嵌在绿色的叶子丛中,也许是由于昨夜刚下了一场雨,金黄色的阳光穿透碧绿油亮的叶子,穿透同样金黄璀璨的山花,穿透闫秀青的眼角膜直击她的灵魂。那一瞬间,她感到了空间,时间,路在远方。忘掉了忧愁。直到今天,她还会问自己,如果当初没有走出那座大山,她的命运是否会被改写。
时光倒流,思绪回转。
八月的一天中午时分,阳光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里,住着不足百十来户人家。一条蜿蜒崎岖的小河和一条宽阔清澈的大河在这个小山村的村西头交汇了。地里的庄稼今年不缺雨水的滋润,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满载希望。一条宽阔平坦的柏油路从这个小山村穿过。那是一条可以到达县城,也可以到达市里,还能通到省里的马路。目前,闫秀青沿着这条马路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
此刻,闫秀青正在和她的弟弟妹妹们在这条马路边上的一颗大槐树下蔫了吧唧的坐着。大槐树下只有他们姊妹四个人。她的大妹妹闫秀红,二妹妹闫秀玉,还有她最小的弟弟闫宏涛。
这颗大槐树后面就是她家。她们家是面临这条马路,背靠大山而打的三孔窑洞。从马路边到她们家窑洞前面是她们家院子,很大一个院子。有八分地那么大。里面种着各种应季蔬菜。外面是一圈低矮的土墙和一个用木棍扎的大门。
她们姊妹四个谁都知道现在还不能回家。都在眼巴巴的盯着她家烟囱看。始终也不见那袅袅的炊烟飘出来。看着院子里那红的西红柿和绿的黄瓜,她们感觉肚子更饿了。母亲说夏天太热,人们都没胃口,吃不下去东西,所以她们家一天吃两顿饭就行了,让她们四个饿了先吃点黄瓜西红柿。她们已经吃了很多那些东西,越吃反而越饿。
饥饿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难熬。闫秀青站起来沿着那条柏油路往村西头那条小河那儿走去。柏油路被太阳晒得有点粘鞋底子。秀青每走一步鞋底子就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她脚上的塑料凉鞋已经断过好几次了,母亲把烧火的铁棍在炉子里烧红后,在塑料凉鞋断了的地方烙一下,“刺啦”响一声,然后趁热粘上。现在,又断了。她脱下凉鞋抓在手里,光着脚刚踩在柏油路上,就烫得她跳了起来。闫秀青只好就那样拖拉着凉鞋原路折返回来。她准备回家看看,母亲还睡着吗。她脱下凉鞋抓在手里,轻手轻脚的走进中间一孔窑洞里。母亲还躺在炕上睡着。她抬起头冷冷的冲秀青说到“回这么早死来了?”“我的凉鞋又断了”秀青小声说到。
“你妈的,跟土匪似的,怎么就那么废呢,才穿几天啊,断几次了,滚出去给我,现在还没生火呢,等一会儿做饭的时候再给你粘!出去,出去!”。
秀青静悄悄的出来,秀红问秀青“姐,你刚才回去,咱妈今天心情好不?有没有骂你?咱妈准备做饭了吗?咱爸在家吗?”秀青回答“没呢,还睡着呢,我一进门就被骂出来了,我没看到咱爸,前边床上没有,不知道在后面床上吗”。
终于看到秀青家烟囱冒出白烟了。姊妹四个飞快的跑回家。“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秀青家院里响起来。秀青妈大喝一声“日本鬼子撵上你们了,跑什么?别进来!还没做好饭呢,等着!”。她们四个噶然止步。听着母亲在里面继续咒骂着“把玉宝死去吧,怎么不让玉宝死去呢?他闲的没事给我找婆家,找了你这么个懒汉,要啥没啥,一没手艺,二没长相,你说我图你啥,跟着你能穷死。天天揭不开锅。又生下这四个祸害,把我拖累死了,要不是有这四个祸害,我出去能成一番大事业啊,我这辈子是完了,完了啊!”父亲冷言说“不晚,你把这四个祸害给我留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母亲咬牙切齿的说“我现在成什么样了,想当年我是我们村一朵花,是我们学校一校花。体重九十斤,两条大辫子。你再看我现在这一堆。我还能到哪里去?”父亲不屑的说“哼,你还知道你现在一堆啊!”母亲恶狠狠的说“我这一堆是谁害的?我五年生了这四个。要不是因为这,我能变成这样吗?当年看上我的人哪个不比你强,都是吃国库粮的。要不是我爸硬逼着我嫁给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看上你”父亲也恶狠狠的说“就凭你这张嘴,吃国库粮的三天就把你打回去了。”母亲咬牙切齿的骂到“我不比娜娜强,娜娜那小眼睛小低个儿。可是人家命好,在娘家是独生女。又嫁给了村支书。还会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看人家生个女儿叫郝世娇,人如其名,浓眉大眼,皮肤白净。你再看看我为了生一个儿子,又多生了两个不说,还四个一个比一个丑,没有一个像我,全都是和你一个样儿,全都是单眼皮,一群猪样!”。父亲不说话了。只有母亲一个人没完没了的叨叨着。
终于闻到饭味了,这次谁也不敢往前挤了。因为她们隔着竹帘子看到父亲黑着脸盘腿坐在门口的床上。四个排好队一样,从小到大一个跟一个来到灶台边。秀青妈边给她们盛饭边厌恶的骂着“一群猪,给,腾,腾完了赶紧给我都滚出去,别在我眼前烦我!”“就你最能吃,饭桶一个,死那么多八路军咋不让你替他们死去呢?”说的是秀青。
她们四个端过碗都出来在大槐树底下吃,谁也不愿在家,也不敢在家吃。她们害怕哪里又出错会招来父亲的白眼和母亲的辱骂。就算不出错,也不敢发出吃饭的声音,那样也会招来母亲一顿辱骂。比如她经常说的“一群饭桶,白痴!”。
吃过饭,等秀青姊妹几个磨磨蹭蹭回去送碗时,秀青妈早就吃完躺炕上睡觉去了。秀青爸也躺着睡觉去了。灶台上放着父母吃空了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