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散入虚空。奚平看见自己御剑而起,成了半仙。灵气从他灵窍与经脉中穿过,又释放出来,他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灵光,不断地将落下的灰尘与污渍从他身上剥开。
随后奚平看见御剑的自己再一次变化,手中冒出一把与他同源的琴。他的头发骤然长了一截,气息陡然深沉下去,漩涡一般地勾连着周遭灵气,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是他自己此时的模样。
奚平一愣,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血肉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凡人身就像他落进化外炉时,握在掌中的那颗果子,长着一身会衰老腐烂的血肉。身上总有磨损与新生的地方,不洗会臭,皮肉会有瑕疵,发梢指尖会干枯,那种随时可能变质的惊心动魄就是“血肉感”,因濒临死亡而异常鲜活。
相比起来,毫无瑕疵的筑基仙人就像冰冷的白灵雕像,哪怕他身体断成几截、鲜血灌满了化外炉,也再没有那种血肉感了。
这时,奚平眼前金光一闪,涌动的灵气在他眼里放慢了千万倍,也放大了千万倍,化外炉将声色粉碎重构之后,瞄准了“灵气”。
放慢放大后,奚平看见所谓“灵气”,就是风中卷裹的无数细小光点。
凡人、草木、牛马身体里也有这种小光点,只零星几颗就能支撑着他们生生不息。他们也只要这一点,无论周围光点多浓郁,都不大能渗进体内。
半仙却是会主动吐纳灵气,“光点“从他们奇经是个不求甚解的半吊子,要是三哥在就好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手很欠地一捞。将灵气光点中那些细微的铭文捞了一把,随后奚平忽然“咦”了一声——他发现那些微型的铭文居然在排斥他,先是要从他掌中滑开,随即又被筑基修士强横的真元吸了回去,不情不愿地融化在他掌心。
奚平这才发现,灵气光点中细微的铭文多种多样,但都与他自己身上的灵气格格不入,被他强行吸入之后,外来的灵气铭文先是挣扎着被他同化,随后才纳入他经脉。
奚平心里迅速转念:是了,他的道不在三千大道里,连使灵气都显得不那么名正言顺,比别人多一个步骤。
奚平再次抬起头望向灵山的虚影,见三岳山和玄隐山上充斥着殊途同归的三千大道,山体根基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灵印,由无数一模一样的细小铭文构成,通过地脉,渗透往全国各处,规训着山川的形状,勾勒着灵山的边界。
奚平转向旁边的女人:“灵山根基是谁的道?是当年月满圣人的吗?”
女人微不可查地一颔首。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濯明说的,“天和地一直在争斗”的意思。
灵山之道就是圣人之道,当年大战,就是一众修士在争势,胜出者以自己道心为基,将无数灵石汇聚到一处,构造出灵山,通过地脉握住山河,环绕而生的众生都在掌中。
先圣与魔神争的是权!
世上已经千年没有月满,是因为灵山都已经有主,如今的蝉蜕们只能在有生之年无限靠近先圣之道,但不管怎么修剪,哪怕道心一开始就是从先圣那里继承的,际遇不同,千百年后永远会有细微的偏差,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完全融入灵山。
“所以项荣用化外炉炖自己,是对照着玄帝,重构了自己的道心!”
难怪他这么多年没有抹去惠湘君的遗迹。
奚平:“前辈,强扭的瓜也能行吗?”
金光里的遗迹不会回答他,不知是不是奚平的错觉,女人的影像清晰了一点,他看清了她的脸……五官生得和秋杀很像,秀气一点,说不定秋杀就是照着她长的。
“那……你真正的道心是什么呢?”
融化一切,重构一切吗?
如果她当年没有夭折,是不是最后几大灵山都能被她炼了,自此天下一统,通通改姓“永春锦“?
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他没有一统灵山的心,纯为求知,奚平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有某种强烈的直觉,这化外炉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前……”
奚平话没说完,化外炉中猝不及防地起了飓风,将金光中的女人卷走了。
同时,他整个人像被活活碎尸万段,原来一瞬之后,项荣已经发现了化外炉异状,这新上任的月满圣人心念一动就能调动西楚境内任何一缕灵气。
奚平炉外的身体……甚至那截比拇指还短的转生木树枝,瞬间一起化作齑粉,炉火陡然灭了!
化外炉中的图景轰地消失,无限拉长的时间跟着一起崩了回去,与外界一统。
奚平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身与形俱散。
无渡海底他被赵隐打碎的时候,神识在星石里做梦,没有痛苦,一丝神识落在渝州,醒来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一回,他躲在化外炉里的那一部分却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实在在地“死”了一次。
痛苦到了一定程度,是能把人精神压倒的,刹那间奚平万念皆飞,神智一片空白。
炉中小半截身体上却忽然探出一截暗红色的藕带,纹身似的顺着他脖颈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