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莲花池中起了层层的涟漪,那莲花是白的,大团的莲叶也是白的。花中没有花心,找不到莲子,水下也没有淤泥,清冽极了。暗红的藕与长茎清清楚楚的在水下盘着,与那雪白的花叶对比起来越发触目惊心,像亮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内脏。
莲池中的男人一睁眼,满池的莲花都蔫巴巴地卷成了花骨朵。
这位“羞花”的男子相貌很是惊人——他不光没有头发,连眉毛也没有,一双柳叶眼,位置略靠下,几乎长在了面孔正中间,脑门上用朱砂画了张红嘴唇,叫人一眼看不出他那脑袋是正着放还是倒着放的。
莲池中的涟漪一直滚到了池边,突兀地停在一双雪白的脚下,白发的悬无长老凭空出现,涟漪一见他就散了,水波不自然地陡然静止。
悬无没头没尾地开口问那池中人:“你看见什么了?”
池中那位“羞花”道:“一桩婚事,一桩丧事。皇孙娶妻,驸马丧偶,红白都是喜事啊。”
说着,这位“羞花”兄转过身来,用他那上下几乎对称的脑袋对准悬无长老,问道:“悬无长老,你猜我今天头放正了吗?”
悬无没理会,那面具上画着的五官本来是时刻变化的的,面对池中这位,却诡异地保持了面无表情,突然显得不那么怪了。
“帮我看看,陶县今后的局势。”
“哎呀,我不看,鸟不拉屎的边陲之地,有甚好看?”池中羞花的光头拨开莲花,水鬼似的朝池边的悬无长老游了过来,“长老——师尊,你猜我今天头放正了吗?”
这一动才叫人看出不对:此人竟没有腿。
他下半身与那些暗红色的莲藕长在了一起,也说不好是莲花中开出一朵怪胎,还是这怪胎身上长满了花。
“事关重大,”悬无板着脸……板着面具说道,“濯明,不要说笑。”
这疯疯癫癫的“怪胎”竟是三岳东座之主、悬无大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名叫濯明,没有姓。
三岳小山头林立,挤满了一掷千金的权贵子弟。不过这些人虽然说出去也算“内门”,但内门里没他们说话的份。
三岳内门中,只有东、中、西三大主峰才有话事权。
其中,西座峰人最多、最热闹,有一位蝉蜕长老坐镇,座下原本有十六位升灵……目前仅剩十一人,大妖邪秋杀手里折了四个,还有一个在陶县一役中受了重伤,境界跌落、修为废了。这十一位升灵每人各带一帮弟子,筑基、半仙甚至凡人鱼龙混杂,只是血统纯——西座峰的人都姓项。
中座则是三岳掌门所在,掌门据说是当今世上离月满最近的人,常年闭关逐月,中座的事务由其四位升灵弟子共治。中座血统不纯,但门槛高,只收资质绝佳的筑基。要入中峰,须得经过层层考核,资质越优越,出身条件放得越宽——相传那位传奇的惠湘君在三岳时,便是中峰门下。
而东座则是最特殊的一峰:银月轮在此。
掌门不管事,西座长老主管项氏子弟,未免立场偏颇,东座悬无便成了三岳山真正的掌权人。
与门庭若市的西座不同,镇着银月的东座是内门禁地,除掌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悬无长老千年来也只收了濯明一个弟子。
濯明不知是从哪捡回来的,相传是项氏的私生子,但生母不详,开灵窍之前人还不是“不毛之地”,但四肢瘫痪,是躺着上的灵山。入东座后三百年,再没人见过他,不少老人几乎忘了有这么个人,资历浅的基本都没听说过。
“事关什么重大?陶县是什么兵家必争之重地吗?”濯明从水里射出一双幽暗的目光,“人口没多少,特产是邪祟,以前东衡有一版地图把那地方画丢了,小一百年都没人注意,也没耽误您什么事啊。”
“治理不利是东衡朝廷失职,玄门不管俗事。”悬无沉声道,“眼下陶县是被下落不明的破法控制,成了‘化外’之地。灵山照应不到,久必藏污纳垢,南宛无渡海之祸还不是前车之鉴吗?”
“灵山照应不到的地方多了,这东座上不就两处吗?啊……我知道了,师尊嫌我们脏,我早说让你往莲花池里扔几条清淤除垢的鱼。”濯明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像卒中过留下了后遗症,“咯咯”起来没完没了,停不下来,最后也不知道是哭是笑是打鸣。
悬无习以为常地将一粒丹药弹入他额上灵台,一股清气瞬间漫过整个莲池,濯明诡异的笑戛然而止。
他闭上眼,莲花随即张开,一串无芯的白莲像悼念死者的河灯。
片刻后,濯明用没什么起伏的声调说道:“破法公理背后都是杂音,好像有几万个人同时说话,太嘈杂了,公理是什么我看不分明。”
悬无面具上的五官拧了起来:“那余尝不过是个半步升灵,竟能遮蔽你视听?”
濯明的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没吭声。
悬无又问道:“余尝何处?你看得清他的命么?”
“师尊查不到,人自然已经北渡了眠龙海,何必问我?”濯明说道,“他的命与破法带来的迷雾纠缠在一起,说不好会止于何处。”
“陶县此时的窘境可有破解之法?”
“解除破法只有两种办法,要么公理破,要么公理实现——等天下都同陶县一样,无灵山、无修士、仙魔皆寂灭的时候,也许破法内外公理就实现了,”濯明冷冷地说道,“师尊,你不要急。”
悬无:“什么话!”
濯明上下两张嘴的嘴角同时翘了起来:“天地尚不能长久,灵山何足道哉?南宛劫钟几度敲响,银月光照峡江,八百年前的晚秋红给中秋之月镀了血色,魔器破法与望川再现人间,离化外炉中火重新燃起来还远么?师尊,你知道那种一旦发起来,就会弥散到全身的恶疮吗?绝症,没的治,陶县就是那第一个疮口。”
悬无一言不发,转身便要消失在原地。
“师尊。”濯明忽然叫住他,“我闷得很,内门若有红白喜事,我代表东座过去凑个热闹可好?”
悬无脚步一顿,听他两次提及“婚事”,心里不由得有些在意,神识在三座主峰间一扫,见近来确实有一桩婚事——西座一个凡人弟子要迎娶南宛赵家嫡系的大小姐。
一个凡人一个半仙,结八百次婚也不够入悬无大长老的眼,倒是女方出身让他心里有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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