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诚响一口气没松,房门被人突然敲响,她差点当场崩溃,脑子和脸一起空白了一瞬。
这空洞的眼神却让老九冷汗流得更快了:这是鬼神的眼神啊!
老九只觉少女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射出的是神明的冰冷目光。他一时为他的自作聪明后悔不迭,忙恭敬地一低头,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那个将魏诚响带到百乱之地的昭雪人。
昭雪人笑容可掬地问道:“九兄好——不知贵教圣女可休息好了,在这里住得习惯不习惯?”
老九不能让太岁觉得他鲁莽还没用,于是努力定了定神,又成了混迹南矿的老油条:“甚好,多谢昭雪人兄弟。”
“不平蝉不平则鸣,昭雪人沉冤铲净,大家都是同路人,不必言谢。”那昭雪人简单寒暄后便开门见山道,“是这样,我家主上听闻圣女驾到,特意在望南楼设宴,想给圣女接风洗尘,不知圣女可方便?”
魏诚响倏地回过神来——昭雪人的主子……那不就是把南郊变成焦土的幕后黑手之一?
老九不敢自作主张,回头用眼神请示魏诚响。
魏诚响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攥紧了,这一次,她没有问转生木里前辈的意见,只对奚平道:叔,这个人我得去见。
“把脸遮上,天机阁的人见过你,免得撞见。”奚平盯住了吕承意,对魏诚响说道,“去吧,我给你兜着。”
倒霉的吕承意不料自己一照面就把老底漏了个干净,他只觉自己灵感毫无征兆地被触动,突然有种被高手锁定的感觉。
那强烈的危机感来自身后,还不是眼前这两个天机阁的人。
奚平就看见他后背一僵,神识迅速小范围地探了一圈——是的,奚平能感觉到对方的神识,即使吕承意探出的神识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
难怪梁宸只剩一具枯骨,也要赖在转生木上装神。
原来做“神明”是这样的滋味。
在奚平眼里,吕承意一举一动都放大了无数倍。奚平一抬头能看见对方的正脸,垂下眼,眉心却能“看见”吕承意的任何一面:细微的小动作,眼神的落点,探出的神识……甚至隐约能“看”见他周身经脉中灵气涌动的方向。
奚平又新奇又震惊,同时,他心里升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这个“无常一”……知道自己在梁宸的监控下吗?
一定是不知道的。
只要还是个人,就不可能受得了这种监控,哪怕这俩老头有一腿。
无常一此时以为一切尽在掌中,却不知道自己完全在别人的掌控下。
那么……这世间会有真鬼神么?他此时此刻又在谁的注视下?
这事往深里想,简直能让人走火入魔。幸亏奚平天生心大,很快放在一边——反正他不拜神也不信鬼。
他试着收敛心神、平心静气,压住自己逮到无常一的兴奋。果然,吕承意很快就感觉不到他了,疑惑地放松下来。
随后奚平见此人收回神识,隐晦地看向了一个人。
唔?
正常情况下,这时候不应该观察一下林昭理的脸色吗?毕竟筑基修士的灵感强,假如方才不是他的错觉,附近真有未知高手,筑基应该是最先感知到的。
但……“无常一”为什么看了安阳长公主一眼?
这一眼其实很可能是无意的,毕竟长公主是南矿第一把手,人又长得好似视线磁石,下属心神不宁的时候扫她一眼也正常。
可不知为什么,奚平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便开口问道:“吕师兄什么时候开始在矿上跑押送的?”
吕承意压下心里不安,回道:“这说来话长了,有快两百年啦。”
“哇,”奚平感慨了一声,“没心没肺”地扭头问庞戬,“师兄,那不是跟咱们梁总督的资历差不多了?”
吕承意心里一突,一抬头,正对上庞戬那双刀锋似的眼,他又忍不住看了安阳长公主一眼。
不过狗活两百岁都能学会打算盘,人自然也成了精怪。
吕承意猝不及防地挨了奚平一个敲打,却只是一顿,随后便滴水不漏地笑道:“不敢当,梁师兄是南矿第一批驻矿管事,早年为家国牺牲过的。我资质差,道行也低微,哪里配和他比——梁师兄调回金平可也有几年了,近来可好?”
庞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多谢关心,我前些日子刚去看过他,挺好。”
三人一番寒暄暗潮汹涌,旁人却不知道梁宸已经被劫钟收了。赵振威热情地说道:“一听殿下召唤,我就知道是天机阁的大人到了,早在思北楼定了桌酒席给二位接风洗尘。矿就在这,也跑不了,庞大人,奚世子,咱半仙毕竟没辟谷,还是以食为天?”
安阳长公主半开玩笑道:“倒显得我不周到了。”
赵振威长袖善舞,一点磕绊也不打地接了长公主的玩笑,三言两语就张罗了起来。庞戬已经放出了因果兽,无可无不可地随了主便,摘了不见光镜,让赵振威领着,往“思北楼”走去。
“这百乱之地,鸟都不来,唯有咱们大宛驻地车水马龙,”赵振威一边走一边介绍,“尤以‘望南思北’二楼闻名,做的都是从孤本古籍上抠下来的南阖特色菜——望南楼更地道一些,思北楼按着咱们宛人口味稍有改良。不少别国人费尽心机弄一张通关文牒到咱们矿上来,就是想来尝尝这南国旧味……哎,诸位师兄,咱们到了。”
只见热闹的驻地小镇上,离码头不远处有两座酒楼,一座朝南,一座朝北,中间隔着一条街。
二楼檐牙相对、露台相望,飘出来的酒香混在一起,是传说中的南阖花酿。
这时,奚平灵感一动,一辆马车正好与他们在路口相汇。
魏诚响含着灵石,正见缝插针地打坐吐息,忽然听见转生木里的前辈说:你现在往马车外看一眼,小心不要露脸。看一个穿灰长袍的中年人。
魏诚响一惊,倏地睁开眼,依言将车帘掀开一角。
第一个撞进她眼里的却是个锦衣青年,虽然只露出侧脸,五官却几乎晃花人眼,那人与苍茫破败的百乱之地格格不入。
魏诚响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心道:“哪里来的金贵人,这样好看?”
然而这念头只匆匆一闪,她怀抱血仇、步步惊心,能轻易吹皱少女心的杨柳风已如过眼烟云,魏诚响很快便将视线从那青年身上拔开,搜寻穿灰长袍的中年人。
缀在一行人最后的吕承意只觉怀中转生木一热,他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一个少女的目光。
魏诚响冲他一笑,吕承意几不可查地一点头,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车与人擦肩而过。
“叔,”魏诚响兴奋地在心里问奚平,“穿灰衣服的就是你吗?”
“放屁,”奚平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让你看的是‘无常一’!给我记住这张脸,这是他真脸。”
魏诚响:“……”
不早说,白笑了。
老九只见“圣女”挂上车帘,一张小脸上笑容迅速消散,又绷成了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由得一阵胆战心惊,心说:“圣女现在还是凡人身,方才要不是她掀开车帘,我都没察觉到一前辈就在附近……太岁果然在她身上!”
他越发恭谨,到了望南楼门口,先一步跳下车去,以手搭阶,伺候圣女。
魏诚响不客气地踩着他下车,就听门口迎他们的昭雪人低声道:“望南楼是咱们兄弟的产业,安全,雅间早备下了,请。”
马车挡住了魏诚响瘦削的背影,一街之隔的思北楼,大掌柜亲自出来接贵客进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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