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走到白玉脸旁,一只眼瞟司马茹上下打量着,一边哔哔喃地小声耳语着,“小姐,你看看他这样的穿着,什么人呀……您就不该让他进来的……”
司马茹耳聪目明,当然能听到小丫鬟的话,她自己也好奇起来,低头细看着自身,这是一件深褐色的粗布男式长袍,还有一条棕色长裤,质地都是粗布麻衣,是真的廉价,长袍和长裤上分别有大大小小好几块同色同质的补丁,确实是显得寒酸了,难怪呢!
司马茹一下子感觉到自惭,又望了望晾晒的衣裳,目光落在白玉脸身上,轻轻抿了抿嘴唇,慌忙用衣袖擦拭了下额头的细汗……抱拳道,“再次感谢小姐,我不会待太久,一会儿就走。”说完,她走到近木门一处干燥透光的墙角,席地而坐,在阳光下抖起衣袖摩擦着小手,她突然想起和曹叔宝他们几个骑马赶路的情形,一幅夕阳下笛声和歌声优美交融,口哨和拍手一齐伴音,其自由自在而乐融融的画面……正想的出神,一个身影遮挡了阳光,一下子拉回了司马茹的思绪,是那个小丫鬟。
“我家小姐说,请你到楼上一聚!”一只手指着合欢树后边的楼阁,小丫鬟鄙夷地翻着白眼,没好气的样子。
司马茹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但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挤着微笑道,“还请姑娘带路,有劳了。”
这阁楼显然不是一般人的居所,堆金砌玉的,有这么一小会儿让司马茹想起小时候待过的皇宫,但也有不同之处,就是这里弥漫着过于厚重的脂粉味道。
“姑娘,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司马茹左顾右盼,惊奇地一把拉住小丫鬟的衣袖。
“乡下人刚出来的吧?”小丫鬟翻白眼,不屑的样子道,“也不能怪你,毕竟这怡红院不是你这样的能轻易来的,更别说我们小姐的敛芳阁……”
司马茹一下子拨开浓雾见明月的样子,心想,“也对,普通人家里,小姐的绣楼,不可能轻易让男人出入,更别说是闺房了。对比钱员外家,这里的环境装饰更加奢靡而且艳俗……今天还真的是大开眼界了呢,心里都想象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表情……”
司马茹回想在钱府的时候,八字胡管家偷偷跟大饼脸钱员外聊过,某些出了名的青楼里,住的全都是一些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姑娘,而且楼层越高的姑娘,牌头越红,据说只是第一层的姑娘,有些光是点首曲子都要给一百两银子。想起刚听到这话的时候,司马茹正在修剪钱府庄园的花卉,一阵惊呆,毕竟自己被拐卖的价钱也就一百两,不小心剪掉一朵名贵的银边垂兰的花苞,当天就被关进柴房了,饿了一天。
“喏,你进去吧,我们小姐就在里边。”到了阁楼的第五层,也就是顶楼,一个房门外,小丫鬟驻足道,一脸厌弃的样子指了指房门,然后转身下楼。
司马茹疑惑,既然自己一身的穿着打扮贫寒破旧,按理来说,不被轰出去就不错了,她可是头牌,凭什么让自己上到阁楼香闺呢?虽然,有想过自己扮男装可能真的很英俊,可是心里依然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进去!
突然间,房门打开了,那小姐这回没有以团扇遮脸,一张瓜子小脸,洁白润滑,凤眼柳眉的,小嘴唇长的乖巧鲜嫩的,正露着一股微笑,平和淡雅,简直是天宫仙女一般!她的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以一只手轻轻掩着红唇笑道,“别站在外边了,请进吧,公子?”
司马茹只好点点头,心想既然这仙女头牌邀请自己,索性就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这个房间宽敞明亮,隔着淡淡的桃红色纱帘,家具陈设都很讲究,对称而且雅致。那头牌仙女一笑示意司马茹坐下,却自行进了里间的卧室。
这时,小丫鬟端了一盘子点心之类的吃食进来摆在八仙桌上,见司马茹坐着,嘴巴撅着老高。
“小蕊,给客人沏茶!”里间传来温婉的声音。
小丫鬟这才沏了一杯茶,翻着白眼端到司马茹桌前,见司马茹微微一笑点头,也不领情。
“我给你准备了一身衣裳,我想应该合你的身,进去换了吧,姑娘?”里间卧室的纱帘掀开,那头牌仙女徐徐地向司马茹走来,轻轻说道。
司马茹一张小巧脸上,本来就是大杏眼,樱桃小口的,这回一下子就惊得变成金鱼吐泡泡了!
小蕊在仙女头牌与司马茹之间左顾右看,惊讶道,“小姐,他?你是说她?是女儿身吗?”
头牌仙女见司马茹一脸惊呆,温和的看了看小蕊道,“我呀,从小就进了这怡红院,人来人往,阅人无数了,男人是怎样,女人是怎样,难道还分不清楚吗?”接着,她轻轻对司马茹作揖道,“我叫雪怡。”
“真好听,我叫……茄子,见笑了。”司马茹豁然道,收了收表情,起身随雪怡进了里间。
司马茹看到的是一套精美的湛蓝色裥裙,比钱府那锻布的灰黄丫鬟服穿着舒服多了,而且很合身,她索性放下一头秀发,以一根浅蓝色的丝绦随意将头发挽起,毕竟不能随便拿别人的头饰,又想了想,还是将换下的男装打包带走,以备不时之需,而钱府丫鬟的衣物就不要了。
小蕊见到司马茹女装的样子,简直素颜仙女,一下子惊呆了!雪怡也显露了惊异之色。司马茹只是冲她们两个一笑,轻轻作揖。
“你女儿装扮的样子真美!请坐……”雪怡连连点头微笑着。
“你也很美……”司马茹虽然微笑着随她而坐,可此刻她想到今日此行的目的,内心却非常焦急,正想要道谢告辞的时候,房门噶啦猛地一把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公子哥,一脸纨绔子弟的样子,盛气凌人!
“雪怡,听说你带了个穷酸相的男人进来了?”那公子哥故意拉高嗓门说着,扭动脖颈,两眼在这屋里四处搜索,目光飘过司马茹身上的时候,突然闪现一道淫光,一手拱开小蕊,径直走到司马茹跟前躬身微笑道,“这位是?”
司马茹嗦的起身对着那公子哥,淡淡笑道,“公子你误会了,这里除了你没有别的男人,刚才雪怡姑娘带上来的人就是我。”
“哦?这声音呦呦呦…”公子哥感叹听到了铜铃般的嗓音,围着司马茹上下细细打量,时不时还发出吸口水叽叽的声音。听得司马茹感觉有好几只蜘蛛爬在自己身上一般。公子哥突然露出贪婪的笑,然后回头看向雪怡,“这位姑娘到底是?”
“谢公子,我一个远房的妹妹,她只是来探望我的。”雪怡连忙辩护的说道。
那公子哥又回头仔细的欣赏司马茹面庞,收敛的微笑着对雪怡说,“我说怎么没见过呢,怡红院里新来哪个小姐妹不是我最先过目……既然是来探望你的,就让她多坐一会儿,顺便你们姐俩一起陪我和我的贵客坐坐,怎么样?哈哈哈,我这就去招呼贵客上来!”
雪怡见那公子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出门,拿起司马茹放在一旁的包袱,一下塞回给她,“走,快走,走后门,快!”
司马茹接着包袱,点了点头,深深的看着雪怡。她双手推司马茹往外,玉脸上露出担忧道,“我的亲戚里,没有一个家境好的,那个人经常强抢穷苦人家的女儿回去……你再不快走,当心……一会儿就真的走不了了。”
司马茹停住了脚步,突然想起曹叔宝救自己时“我管定了”的神态道,“强抢吗?那个谢公子是什么人啊?”
“他是大顺四大家族之一谢家的一个远亲!据说谢家有个女儿,就是当今皇上的贵妃,所以作为谢家人,他做事自然毫无顾忌。再说了,穷苦人家的女儿就算是被他……给点银子也都乐意接受的了。至于我,至少是个怡红院头牌,我的常客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他还不至于不给面子,太难为我……”雪怡摇头叹息着道,“快走啊。”雪怡定了定神,匆忙拉着司马茹的手就往楼下跑去。
“拦住她们,快,别让她们跑了!”是刚刚姓谢的纨绔子弟在吼叫。
后面立即追出来五六个青衣大汉,还好司马茹她们两个先起步,跑得比较快,来到之前那个小门前,雪怡一把将司马茹推了出去喊道,“你快跑啊!”,就“砰”地把门关上了。
司马茹见状,头也不回地快速奔跑,窜出巷口,一颗小心脏突突地敲打胸脯。回想起雪怡说的话,她心里既气愤又无奈,“回去以后,一定要把这事情跟曹叔宝他们说说!”
午后,太阳西斜了。街道依旧是上车水马龙,路人经过司马茹身边都会眼前一亮,回头多看几眼。司马茹意识到,自己穿着雪怡这么好看的衣服,的确是太惹眼了,于是跑到一间布匹铺里,跟掌柜大娘说了一通好话,掌柜大娘才同意司马茹借用一间屋子更衣,司马茹这才换回了包袱里的那身粗布补丁的男装,然后快速地向王楚忠的府宅走去。
传闻,朝廷念及“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在大顺南迁之中,功劳显著,赏给王氏兄弟两人各一处宅院,王楚忠的宅院就在这临安城,离着禁卫军衙门不远。司马茹虽没有去过,不过从客栈小二的口中知道大致方位,况且她口齿乖巧,不懂就问,一路打听也就找着了。
司马茹来到王楚忠的府宅外,只见门口高悬的牌匾上写着“御赐”,边上是“王府”。此时,这王楚忠府上大门紧闭,司马茹跑上台阶上前叩了叩门,没有人应门,又叩了叩,终于有人回应。
“谁啊?”大门却一直紧闭。
“我找王将军。”司马茹大声喊道。
大门之间“吱啦”裂开一道小缝,一个睡眼惺忪的看门仆役探出半个头来不耐烦道,“你是什么人啊?”
“我是……”司马茹顿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那仆役见半天无应答,便上下打量着来人,然后露出一脸鄙夷,摆手赶苍蝇的样子道,“就你?你想见王将军?走开走开。”
司马茹一咬下唇,忙上去一把拉着那个仆役,“我……一定要见到王将军。”那仆役猛地甩开手,头一缩,“砰啷”一下子就把大门紧密的合上了。
司马茹再次上去“哆哆哆”叩门,叩了好一会儿,那个仆役终于不耐烦了,再次打开大门一个缝隙,露着半个脸道,“我都已经跟你讲了,就你这样的人,想见到我们将军,不存在的……”
“可是,我真的有急事呀!”
“急事,那也不行,谁还没个急事……我都等不及吃完饭了!”他不耐烦的回答着,准备就再把大门合上。
司马茹回想这一整天的遭遇,一下子鼓满了气,用双手猛地一下子把大门抵住,“我非见不可!”
那个仆役惊住了,显然司马茹的这一着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好大叹一口气缓和道,“就算你急,就算你想见,王将军不在,你也见不着呀!”
“那王将军现在身在何处呐?”司马茹一听这话,心想今天的愿望要落空?
“我只是个将军府看门的,地位低下,将军的行踪我怎么能知道?”他的言语是自嘲,实际口气却是讽刺,说完迅速把大门合上了。
司马茹一脸失望,站在这高大的府邸大门外,望着御赐匾额,心里升腾起一阵阵的寒意。这世道都是怎么了,不止烟花柳巷里,就连朝廷重臣的府上的一个下人,都这般以貌取人呢?王楚忠真的不在还是那个仆役撒谎,她无从得知,而骁骑将军在禁卫军衙门做事,那里人多眼杂,说不定有记恨她母后的人,绝对是去不得的!可是,找不到骁骑将军王楚忠,这临安就再找不到信得过之臣,就没人能带她进宫面圣,该怎么恢复身份然后救自己的母后呢?
傍晚,日薄西山,天色昏暗,司马茹垂头丧气走在街道上,只能先赶回城东的友间客栈,心想曹叔宝他们几个该担心自己了吧,怪过意不去的。
“公子,慢走……”身后有人拍她肩膀,她刚回头,突然一下子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