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到杭州借来一条游艇。访问结束时,南洋华侨们一致认为潭溪水比西湖更清爽娴静,蓝湖岭一带的景色比天目山风景区更古朴自然。
面对满目青山,一条清可见砂石的大溪,耳边尽是鸟鸣虫叫,林一孔自然常常会诗兴大发,随口哼出一些他觉得雅致的五言诗:山脚绿水肥,岭头蓝天透。偶尔也成几句七言:高树矮树满院翠,大鸟小鸟眼前飞。风和日丽,他会念布谷声中夏令新,东岭西岭绿森森。遇到雨天,他会念斜风细雨正霏霏,湖岭炊烟伴晨辉。常常是半句现成古诗加半句自编的货色,杂揉在一块,感觉也是很有古文底子的人。比如布谷声中夏令新选自陆游的初夏绝句,斜风细雨正霏霏是清朝纳兰性德写的诗句,而组合在一起的却是林一孔自己的创作。他蛮喜欢这样做。
妻子婉娣爱听丈夫念诗作诗,当然也喜欢眼前的景致,那是县城里见不着的。但是,她只要想到自己的身世,她就淡消了所有风光雅兴。婉娣是县城女子,娇,长得也有几分漂亮,和村里其他姑娘有些不一样,皮肤白白净净,眼睛又大又亮,鼻梁倒是像很多诸县人一样稍有些凹,但鼻尖却是尖尖的;白净的面孔里,嘴唇边隐隐有一圈很细很嫩的柔毛,嫩嫩的手背和小腿上也有这种很细很柔的细毛。这些柔嫩的细毛常常会吸引林一孔忍不住用手轻轻去揉摸。林一孔的家人对这位来自城里的媳妇自然是中意的地方多,只是林一孔的娘觉着婉娣身形体态不如一般山里姑娘那么宽大壮实,甚至怀疑这样的身架生女不生男。然而她结婚后刚9个半月就生下了一个胖胖的小子。
二、婉娣
婉娣不像其他下嫁的女人会放刁耍懒,以显自己的身价。她除了做些烧饭洗菜喂猪的活,还会在晚些时候在洗完澡后、洗自己和男人的短裤,还有自己的内衣。衬衣总是林一孔自己洗,有汗每天洗,没有出汗就隔天洗。婉娣好几次讲,干脆再做一件吧,问你妈要几块钱。林一孔不好意思开口。他们刚结婚两年,盖房的钱刚还清,儿子紧跟着落地;灶房失了一次小火,烧掉一些家什,火窜到屋顶,烧焦一根梁和十几根椽子。这些都要钱。
唉,想到这些,婉娣叹气。她常常望着窗外的长岭坡上的那几棵枇杷树杨梅树呆很长时间,只到儿子哭奶才回神。她娘家是诸县城厢老墙边种杨梅的人家,有一片好梅园,千把株杨梅树足以滋养一个比较富足的家。虽说四木清朗怡人,可是种地的土质不如城厢,黄里有些发红,不黏,半山半丘陵,除了红薯土豆和花生,其它的作物收成都不好。娘家的一棵杨梅树上的果子足有四木种的五六倍。唉,只可惜婉娣命薄,好端端人家的女儿要被嫁到乡下……
17岁那年,眼见杨梅大年,又是从农科所引了余姚良种,当年少不了会赚到一千元以上。但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淳朴的诸县人中渐渐多了小偷,他们起初是当红卫兵或者什么造反派,后来不兴造反抄家批斗会之后,这些人就开始偷鸡摸狗。瓜熟时节偷瓜,鱼塘丰收的季节就偷鱼,花生熟了,芋艿熟了,橘子橙色了,杨梅染红了,生梨斑黄了,他们都会出手。其实单单是偷些自己贪嘴,或者解渴,那倒也像鲁迅文章社戏里讲的一样,种瓜人不会是和吃瓜的路人计较的。但是文化大革命的兴起,让人心变恶了,那些小偷特别会恶作剧,往往偷吃之后还糟蹋一大片,这才让果农生气。
有些果农在果园四周拉上一道简易的赤膊电线,写上几块字牌:有电危险,请勿翻越。婉娣爸也依样学样拉了一圈220伏电的铁丝网,他也挂了字牌,但那些字牌不结实,不知几时都坏了掉了也没有在意。还有那圈电线被风吹雨淋之后接头处接触也不好,电流时通时断,只能吓唬吓唬胆小的小蟊贼。结果有天夜里电死了一个偷橘的中学生,偏偏还是城厢镇镇长的侄子。这就闯下大祸了。
诸县历来有赖人命的报复方式。就是一家人冤死之后,死者家族到肇事者家里打人砸物扒房子。那年头县里的公检法有时候都没有镇长厉害,单单一家赖人命也不属于械斗,公检法没有出面管——镇长一大族人,拿着锄头扁担铁钩,一个上午把婉娣家的三间新屋扒平了。怕镇长那头报复到小孩,婉娣和弟弟在出人命的头天夜里就随母亲躲到舅舅家去了。她爸没走,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命抵一命。他翻来覆去说一句话,我也不想伤人性命,只是吓唬吓唬人的,谁知真会电死人啊。
和镇长儿子一起去偷橘的学生说,他们几个顺利地爬进去摘了橘,也顺利地爬了出来,有时手碰触到电线也没有感觉触电。镇长儿子胆子最大,橘子摘得最多。最后一个爬出来的时候,手偏偏握住了一根架电线的三角铁往外爬。可能是用力时碰到了一个电线接头,瞬间电住了,人就挂在了篱笆上,把整片篱笆都压斜了,眼看脚着了地,脚下又偏偏是个水塘。有个学生赶紧过来拉他,结果也被电麻了一下,吓得尿了一裤裆,这才赶紧去喊大人。等人赶来再关电闸刀,镇长的儿子早已没有救了。一些稍稍有些文化的看热闹的人说,如果当时就喊救命关电闸刀,也许不会死,最多受点伤。也有的人责怪起文化大革命来,说学生在学校里学不到东西,连最简单的触电急救知识也没有。
镇长族里的人倒没有把婉娣父亲怎么样,就是几个死去孩子的姑姑婶婶用女人的拳头手掌掴打一阵,后来看这男人像是由着人把自己的命取走的绝望样,她们转而和一大帮男人一样开始砸墙,砸家什,砸一切可以砸的,只到屋倒了为止。婉娣爸最终是由仇家的几个明事理的老男人生硬把他拽出险地的,他们知道这样死人和电网死人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只是来毁坏他家的一切,但不能再出人命。
果树自然逃不脱被毁灭下场。所有能摘的果子都被打到地上,踩烂无数,也有小鬼头边踩边吃的。大人不吃,义愤填膺的时候好像吃不进肚子。
仇人终于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再砸的了。就在他们转身欲离去时,满身是伤的婉娣爸也起身了,他木然地看看倒了屋,木然地看看踏糊的杨梅,蹒跚着走到一条河边,木然看着,突然纵身一跃跳向河中间,正是涨潮的时候,几秒钟就被水吞没,围观者多为仇家的亲戚朋友,自然不会下水救人,也有本族的好心人想救他,但也确实来不及,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这些都是邻居们后来告诉婉娣的。
婉娣妈一看家被毁了,男人死了,而且好几天找不到尸体。沿着河来回走无数,一粒饭也不吃,就这么不停地哭,不停地走。手电筒的电池换了好几次,男人还是没有。好心人哄婉娣妈,找不到不是坏事,一定是活着,从哪里上了岸,躲灾呢,你先吃点饭喝点水,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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