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仰首囫囵吞灌,溢出嘴角的水浸湿了颈项、衣襟。
“喝漫点,栀儿。”好友孱弱的摸样,让茴香看得心疼不已。
“茴香,老夫人怎么样,不要紧吧……”三日无水无食的囚禁让她气若游丝。
“老夫人还没清醒。”茴香苦着脸实话实说。
栀儿心中一窒,无法不担忧,随之想起了什么,讶问:“你能替我送食物?”
“栀儿,逃跑吧,你不能再被关下去,不吃不喝会死掉的!”
“你……偷偷跑来?”
“我请门房大叔喝酒,趁他喝醉,偷了柴房的钥匙潜进来,我要救你出去!”“不可以,你会被我连累的……”
“不会的,你又没犯错,凶手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连累呢。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不是么,你一定是选人陷害。”茴香泫然欲泣。
“谢谢你,茴香。”栀儿动容低语,心口隐隐作痛。只有这个朋友仍然相信她的清白,而与她最最亲密、分享彼此缠绵的男人却不信她……
慕容湍愤恨鄙夷的神情仍牢牢刻在她心上,无时无刻,与绝望中强忍的泪水共同凌迟她的心魂,推心的痛楚不曾稍减。
“少爷……他还好么?”她喘息道。
“少爷残忍对你,你怎么还是——唉!”茴香又气又怜。见好友体力不振,她赶紧从袖袋掏出纸包。“别净说话,我也带了干粮来,你赶快吃一点。”
“我吃不下……”她摇头。
“怎么吃不下?你是不是病了?”茴香急问,伸手探查好友额心,大惊。“你的额头好烫!”
“我好冷……”
“你需要看大夫,我带你从后门出府。”茴香搀起虚弱的她。
“不行……你快走,我不想连累你……她想拒绝,却虚乏得无力抗拒。
“只要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带你出去的。栀儿,你要撑下去——”可是,她该把栀儿安顿在哪养病?哎,对了!那个人一定肯帮助栀儿。
“我想到一个能救你的人了!”
“湍儿,身子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告诉祖奶奶。”
“湍儿虽然不能出去玩,但祖奶奶可以说好多好多故事给湍儿听。”
“湍儿想去看蚕儿吐丝么?好,等你病好,祖奶奶就带你去看,你可要答应祖奶奶,要乖乖吃药养病。”……
握住祖母苍老冰冷的手,慕容湍眼底的凄黯与湿意不曾褪去。
他襁褓时即失去双亲,丝毫没有父母的印象,一手带大他的是祖母。
从小体弱多病的他不如一般孩子容易照顾,祖母却从未放弃过他,为他寻遍各地名医、买来最珍贵的药材。而今,换成祖母躺在病榻上,他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祖母魂归九泉……
一张苍白荏弱的清颜突然撞进慕容湍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正无情地鞭笞着他的心,讽刺他、提醒他陷入的是什么样可怜又可笑的绝境!
他曾经为栀儿的付出感到旁徨,为她的善良感到心疼,为她的命运感到歉疚,却没想到她竟是个表里不一的狠心女人。
为什么是栀儿?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慕容湍俯在床畔,嘶声恸吼。
随侍在旁的奴仆闻之莫不哀伤凄楚,人人都默默拭泪。
“慕容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一脸凝重的大夫安慰道,收拾好医具便黯然离去。
慕容湍抬起头,幽冷如冰的鹰眸布满血丝。“把杜栀儿带来。”
“少爷三思。”同样一脸凄侧的集方出声阻止。这个时候,由愤恨主导一切的审问,都会带给任何人伤害,尤其是在真相未明的当下。
“把她带来!我要她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咆哮。
“少爷,总管。”一名仆隶匆匆来报。“杜姑娘不见了!”
“不见?”慕容湍神情赙为错愕,抓住仆隶的衣襟低咆:“你说栀儿不见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见了呀……仆隶被吼得缩起脖子,发抖说道:“柴房的门锁被打开了,杜姑娘不在柴房里头,大伙儿府里各处都找遍了,也找不着她……”
“该死!统统去找!人没找到,你们都不要回来!”慕容湍怒焰狂烧,朝一千奴仆喝令,双目皆红。
集方以眼神安抚手足无措的众人,冷静吩咐:“分头去打听,有任何消息或可疑的发现,尽速向我回报。另外,唤茴香来。”仆隶们领命而去,匆匆退出。
见少主面色愀然陰怒,集方不兔忧心。“少爷——”
“集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连你也要为一个杀人凶手说话?”
“尚未证实行凶者就是栀儿。”
“那些该死的巧合你要怎么解释!”
“相信您比谁都不愿认为栀儿是杀人凶手。”集方语重心长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局者通常因自身的情感愈陷愈深,终至无法自拔,而这往往就是致命的所在。
所以,他才会有这些如天崩地毁、却又无能为力的恐慌和懊恨么?慕容湍眉心纠结,压在心上的悲苦教他难以成言。
“少爷,您应该比属下清楚,此事还未终了。想必老夫人在九泉下想看见的,绝非您的怨恨与绝望。老夫人曾告诉属下,若少爷无法接纳栀儿,她就当少爷依旧埋怨她当年擅自替您纳媳冲喜的决定。”
慕容湍心头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若真是栀儿所为,我难道就不怨、不恨、不绝望了么……”苦愤及迷惘在他纠结的眉宇间交锋、挣扎,言语间满是痛心疾首。
集方叹了口气。若查明是栀儿所为,此生,少爷的眉宇怕是无法展悦了吧。
栀儿,你不会做令少爷痛苦的事,对吧?
“总管……您找奴婢?”被传唤而来的茴香,不安地低头走近。
“你可知栀儿逃走了,也或许被救走了?”集方问。
“啊?”她倒怞一口气,嗓音掩不住惊慌颤抖。“我、我……我不知道……”茴香的反应让集方若有所悟。“真不知情?”
“真的……”慌乱的泪花在她眼眶周围打转。
“少爷!”刘春拖着一个人府甫半年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闯入。“少爷,小秋儿说她看到当时传话给栀儿的人!”
慕容湍身形一震,凛愕看向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娃,集方则是催促道:“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名为小秋儿的小丫鬟,一见慕容湍的厉色,小小年纪的她不免惊惧害怕。“求少爷别赶走小秋儿,小秋儿虽然才八岁,可是小秋儿儿会烧饭、洗衣、洗碗、打水、扫地……”
似曾相识的对白掠过慕容湍心底最柔软的一处,他喉头一哽,蹲身缓声问:
“你别怕,告诉我,你那天看到栀儿和谁说话?”
见他脸部线条柔和了些,似乎不再那么吓人,小女娃才提起勇气回答。
“小秋儿不认得那位姐姐,她和栀儿姐姐说完话后就走开了,小秋儿正想上前向栀儿姐姐问安,但栀儿姐姐说大娘找她去厨房,下回有空再跟小秋儿说话。嗯,小秋儿那时想起总管说人府后要认得每个人,所以跟上那位姐姐想问她的名字,然后就看到冬青姐姐拿银子给那姐姐。小秋儿觉得冬青姐姐好凶,所以不敢过去。少爷,小秋儿说完了。”
闻言,一丝希望在集方、刘春、和茴香脸上浮现。
“栀儿果然是被陷害的,她不是杀人凶手!”茴香激动低喃,破涕为笑。
原本困住慕容湍的重重迷雾终于出现一丝曙光,他心中高高筑起的心墙也逐渐崩塌,一切似明而未明,却已令他尝到难以名状的心痛。
“叫冬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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