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爹虽是以拉琴维生，年轻时却还读过几年书，所以兰欣小时候，秦老爹也教她认了好些字。</p>

    意外地，这座宅子十分幽静，也不见奴朴来回走动，兰欣经过前庭一座莲花池，在安静的宅子里，踞起脚尖，轻轻跨过前厅的门槛『妳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做什么？』后面冷不防传来一声沉喝，那距离好近，兰欣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过身，立刻看见宣瑾阴沉的脸。</p>

    『我……我是送点心来的。』她举高手上的食篮。</p>

    他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她怎么没半点感觉？</p>

    「点心？」</p>

    宣瑾瞇起眼，不耐烦地瞅着眼前垂着脸、缩着肩膀的女人。</p>

    「是呀，你今早吩咐厨房做的点心，胡大娘要我送来的。』两个多月没见面了，他穿著一制锦绣长挂，和她初识他时的模样不同，看来更显得贵气慑人。</p>

    兰欣默默低下头，只觉得自惭形秽。</p>

    『妳在厨房里帮忙的？』宣瑾沉着声问话。</p>

    兰欣心口一酸』他真的……忘了她了。</p>

    」嗯。「她揪住心窝，轻轻点头。</p>

    『我没叫人送点心来，拿回去！』宣瑾径自跨过门槛往大厅内走去，没再理她。</p>

    『可是，这是你今早说要吃的，我已经送来了……」</p>

    『放肆！妳竟敢回嘴，府里难道没人教妳规矩？「他回过头严厉地瞪住兰欣。</p>

    兰欣瑟缩了一下，僵在原地，不敢再回话。</p>

    『滚回去！』宣瑾冷然地撂下话，口气里多了厌烦。</p>

    『别坐气，宣瑾哥哥，是我让厨房送点心来明心楼的！』动人的娇声响起，大厅内的帘子被掀开，走出一名窈窕娉婷、精妆华服的美艳女子。</p>

    『静芝？』宣瑾瞪着掀帘而出的美人，略略皱起眉头。『妳几时到我这儿来的？』</p>

    『早来了，我还亲手替你整理了寝房，没让那些个粗手粗脚的下人们动手。</p>

    静芝格格轻移莲步来到宣瑾面前，瞧也不瞧兰欣一眼。</p>

    『那是他们该做的，妳贵为格格，别再抢那些下人的活，辱没了身分。』宣瑾挑起眉，犀利的目光闪了闪，唇角勾起邪笑。</p>

    『我可不在乎身不身分的呢！』静芝上前一步，纤手大胆地抚上宣瑾壮硕的胸膛。</p>

    『几时你给我定个「身分」，届时不就名也正、言也顺了？』她娇声呢喃，一语双关。</p>

    宣瑾握住静芝挑逗的纤手，一把将她扯到怀里。</p>

    「妳要「身分」还不简单，左都御史的义妹，这个如何？不致辱没了妳吧？」他邪气地浪笑。</p>

    宣瑾另一重身分---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帘王府的邵国王爷官衔一致。</p>

    『讨厌！』静芝噘起嘴，不依地锤打着宣瑾的胸膛。「你真坏，爱欺负人！你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宣瑾但笑不语，教人瞧不出是纵容抑或敷衍。</p>

    静芝媚眼勾瞟，突然瞄到杵在门口的兰欣，精描的秀眉不悦地拧起』『妳怎么还没走人？』看清了兰欣的姿容，静芝心胸坐出一股敌意。</p>

    『我……』兰欣无措地捏紧食篮的提手。</p>

    『住嘴！把点心搁在桌上，立刻给我走人！』静芝气焰嚣狂地抢白。</p>

    她认定自己迟早会嫁给宣瑾，当上明心楼及和硕怡亲王府的女主人，这会儿支使王府里一名微贱的奴仆又有何不可？</p>

    宣瑾冷眼旁观，有意无意地放任静芝逞威风，锐利的眼却终于正视兰欣，在看清她织美容颜的同时，他瞇起眼。</p>

    『是。』兰欣低低应了一声，垂着小脸走向八角桌，却在桌边让椅脚绊了一下她惊呼一声，胸肋撞上桌角，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手上的食篮也失手摔在地上。</p>

    「笨手笨脚的！王府里会雇妳这种人！」芝生气地怒斥兰欣，指着滚了一地的点心说道：『弄得这么脏！妳留下，把地上给我捡干净了，抹得抽光水亮了才准回去！』</p>

    『是。』兰欣点点头，依旧抵垂着脸。</p>

    摀着阵阵抽搐发疼的胸肋，她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块滚落在地上的点心，没有多言、没有怨怒，虽然沉默，却是她自重的方式。</p>

    『宣瑾哥哥，咱们到房里头去。别理她。』静芝挽住宣瑾的手臂，回过脸来面对宣瑾的，又是张明艳动人的笑颜。</p>

    宣瑾不置可否，移开停伫在兰欣脸上的眸光，任由静芝挽着，拉着他掀起帘子往后面走去。</p>

    大厅里只剩下兰欣一人，她默默地蹲着，捡着滚落一地的食物，瘦小的身子佝偻成一团。</p>

    食篮里还有些没弄脏，只是摔乱了的点心。兰欣解下系在腰上的围巾，把干净的点心包起来，再把掉在地上、弄脏的点心放进食篮里。</p>

    两行泪无声地滑下她的眼睫，分不清是因为胸骨传来的痛楚，还是地上一块块骯脏的翡翠白玉糕……她亲手做给宣谨尝的点心。</p>

    『兰欣姑娘？』身后传来一声关切的呼唤，兰欣听出是喀隆的声音。</p>

    她匆忙抬起衣袖，抹干颊上的泪，回过脸，绽开笑靥应道：『喀隆大人。』</p>

    『兰欣姑琅。这是怎么一回事？』喀隆愕视滚了一地的食物。</p>

    『是我不小心，笨手笨脚的，把食篮摔在地上了。』她柔淡地微笑，一边捡着地上的点心。</p>

    喀隆眨眨眼，愣了一下才走过来帮兰欣捡食物。</p>

    『妳不要动手了，喀隆大人，我自己来就行了。』</p>

    『不打紧，举手之劳罢了，妳甭跟我客气！』</p>

    『谢谢你，喀隆大人。』她缅腆地道谢。</p>

    喀隆挥挥手，继续帮兰欣收拾满地狼籍。</p>

    『喀隆大人，往后妳还会到江南去吗？』两人边收拾着，兰欣突然问起喀隆。</p>

    『这得看贝勒爷有没有这打算了。我是跟在贝勒爷身边做事的，爷去哪儿，喀隆便往哪儿去。』喀隆反问兰欣：『兰欣姑娘，妳突然这么问有何用意吗？』</p>

    『嗯……』兰欣沉吟了一下，才又说下去。『这两个多月来，除了每月的月饷，我在厨房帮工也攒了些银子，我想托个可靠的人替我把银子送到江南的老爹手上，所以……』</p>

    『这点小忙我倒还帮得上！』喀隆笑道。『我有个亲戚是专办南北货的，定期要南地、北地的往返，他做人十足老实可靠，为人又热忱，托他办这事儿肯定稳当！』</p>

    『那太好了，』兰欣这才真正露出欢颜。『只是不知道酬费要怎么算？还要请喀隆大人先帮我问一问。』兰欣没忘，是宣瑾教会她，托人做事是要付出谢酬的。</p>

    『不必了！不过顺道替妳带上，压根儿算不上帮忙，我那亲戚怎好意思伸手拿妳的酬资。』顿了顿，喀隆又道：『倒是兰欣姑娘，妳身子这么柔弱，在厨房里干那些粗活，可别累坏了！』喀隆还是头一回见到府里的侍妾，为了攒银子，愿意做这种油腻又累人的粗活，通常她们会直接在爷们身上下功夫，要求赏赐。</p>

    『不会的，我没那么娇弱。』捡完最后一块点心，兰欣慢慢站直身子，掩饰疼痛不堪的胸骨。『从前在家里，洗衣、煮饭等等，都得自个儿动手，我也做许多粗活的。」</p>

    喀隆点点头，没再多间什么。</p>

    地上全收拾干净之后，喀隆送兰欣回到烟水阁，兰欣取出辛苦攒下的银子交给喀隆，一再道谢后，喀隆才微赧地离去。</p>

    这一夜，兰欣躺在她窄小又不够暖和的炕床上缩成一团，抖瑟了一夜。两个多月来，她一直不能适应入秋后北地夜里的严寒。</p>

    今晚，除了寒冷以及胸下传来的阵阵痛楚让她难以入睡外，还有梗在心口的那份又酸又涩的苦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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