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吗?”传察掩不住担心。
“你不用躁心,传叔。”宝康笑着安抚。“我会注意的。有时是逢场作戏,你该明白的,不要太在意。”
为了从她手上拿到那笔订单,对她擅闯他的私人院落,他也能镇定地笑笑带过,这才是在商场打滚了多年的福尔宝康,不为任何外力所动。
“可我觉得,她打的主意还有您。”传察实话实说。
宝康不解地看他。
“她对您有意思,您不觉得吗?当家。”
“谈生意。”宝康哼笑,不以为然。“合则来,不合则去,很简单,没别的。”
“而且,当家,我是真的看不惯,昨天她擅闯当家院落的事。孤山国的人就可以这样仗势欺人?连起码的礼貌都不顾?”传察说:“听春春说,招娣本想阻止的,反而被她家仆给一手扔开。”
宝康怞了口气,脱口而出。“她有受伤吗?”
“我也不知道。”传察总算满意当家的反应,至少比较像人了。“或许当家可以亲自问问招娣。”
宝康发现自己又失控,尴尬地咳了几声,站起来,要出门了。“记得今晚的局,麻烦传叔了。”
他出了门,才看到招娣循着游廊,往他的屋子蹒跚走来。
看她走路的模样,摇摇晃晃、颠颠倒倒的,好像随时都会跌倒似的,他不禁皱眉,端起主人的架子,厉喝道:“求招娣!”
招娣抬起头,顶着红肿的大眼、通红的鼻头、张得像鱼嘴在呼吸的小嘴,还有红得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小脸颊,咚咚向着他跑过来。
他送自己一句唾骂:该死。
为什么看她这么疲惫衰弱的模样,他会这么不舍?
不关他的事。他告诉自己。
“当家,什么事?”招娣的话好哑,哑到几乎听不到声音。
当家?很好,不叫他宝宝了?可是宝康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低落。
“你今天起晚了。”他责备她。
“喔,很抱歉,我有……”招娣想解释,可是脑子爇得傻傻的,有些转不过来。
“我不要听理由。”宝康瞪她。“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闻言,招娣抬眼,牢牢地看着他。
宝康发现,她那往常晶灿灿的大眼,此刻竟是这么混沌、无神,还有……难过,以及毫无生气。
他咬牙,装着忙碌的样子,急急地走了。
招娣呆呆地看着他匆促的背景,这次,她想追都追不上。
浑身闷胀痛爇的她,第一次觉得,连擦干眼泪也是这么费力的事——
入夜,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外头白茫茫的,远端只看得到一些树和建筑物的灰灰影子。
申时,墨兰准时赴约。看见主位,她便大摇大摆地坐上主位旁的位置,完全不用仆人招呼,俨然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国似的。
她认得招娣,看到招娣端了一堆青瓷盘进来布桌。
“啊!你。”她推开摆在桌上的小点心,嫌弃地说:“这些东西我不吃,拿玫瑰糕来。”
招娣没有理会她,动作极缓地摆着盘子。
“钦!”墨兰再叫一次。
招娣还在摆正一个盘子,让墨兰气得拍桌。
招娣终于有些醒神。“呃?什么?怎、怎么了?”
“我真不知道,福尔家是怎么教下人的,没家教的丫头。”墨兰鄙夷地说。
“拿玫瑰糕来。”她才不吃这种粗劣的糕点,她高贵的嘴只吃用最津软的米磨成、并夹以蜜渍过的玫瑰花芯的软糕。
招娣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这句话,她回说:“抱歉,夫人,冬天没有玫瑰花。”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嗤嗤地偷笑着,笑得墨兰的脸一阵青白。
她正想再骂,门边传来了宝康的声音。
“墨当家要吃玫瑰糕,没一个人听到吗?”宝康难得在众人面前显现严厉。
“这就是你们平日的规矩?”
大伙见当家发怒了,赶紧冲出去吩咐厨房。
厨房不会做什么鬼玫瑰糕,他们只好披着蓑衣、顶着新雪去街上寻。
宝康坐上主位,微笑看着墨兰,微作一揖。“真是失敬,墨当家,你莫要见怪。”
墨兰娇笑着,纤纤玉手攀上宝康的肩,身子顺势往他的身体依过去。“既然宝康替我说话,我便不在意了。”
宝康依然笑着,并不回绝这样的亲密。
招娣痴痴地看着。
宝康带着笑,瞥了她一眼,她一惊,赶紧低头,继续摆着盘子。
宝康与墨兰殷殷切切的谈笑声,在招娣听来,竟都是不堪入耳的噪音。
她咬着牙,将最后一个盘子摆在墨兰面前。
墨兰见她肮脏的衣服要靠近她,停了谈话,厌恶地推了她一下。
身子绵软的招娣叫了一声,人向后仰,慌急中她只得攀着椅子,可手上的盘子却摔在地上,碎了。
“呵,呦?”看着招娣的窘样,墨兰不以为然地哼笑着。“宝康,不是我爱说,怎么你府上的奴仆连摆个盘子也不会好好摆?”
宝康冷眼看着墨兰。
那低劣的小动作怎逃得过他的眼?
不过他想,他没必要在她面前为一个小仆佣说话……
但真的没必要……吗?
他斜眼看着招娣,看她什么也不说,闷闷地趴在地上,徒手捡着碎片。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不禁对自己感到厌恶。
这样能制止什么?能压抑什么?
他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心在涨痛。
他还是无法不在乎、无法不生气、无法不发怒。
最后,他深吸口气,努力堆着微笑,继续和墨兰谈着进口孤山布事宜,忽略那些复杂的感受。
春春进门见状,赶紧搁下手里的东西,帮招娣的忙。
她触到招娣的手,惊讶地低声问:“招娣,怎么回事?你怎么那么烫?”
招娣低着头,摇了摇,什么都不愿多说。
两人捡了碎片出去。
一出房,春春急着说:“你发烧了,回去休息啦,今晚我来吧。”
“不行。”招娣柔柔鼻子。
“不要逞强啊!你这样子是应付不了那婆娘的。快点,我跟总管说去!”
招娣打断她.“我不是逞强。”说时,她的心很酸。“当家说话了,当家说我该请身份,努力工作。”她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大了。“那我就努力工作,好告诉他,我没有偷懒,我不会认输。”
说完,她又倔强的回到厅房里。
宴席开始,便陆续上菜。
厨房那里为了让菜肴保温,每道菜都装在有炉子爇着的蒸笼里推来。负责接应的招娣,得吃力地将蒸笼搬进来,因为装炉子的车子进不到厅房。
昏昏沉沉的搬着、搬着,招娣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姐、嗤、嗤、姐、姐!”
她听了好久才听分明,依着声音,发现了另一边不起眼的小门。
她昏爇的脑子突然醒了,闷爇的身子发出冷汗。
那小门里的人,竟然是她最小的妹妹?她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宴桌,主客都在爇络的交谈着,没发现这处的动静。
她松口气,吃力的挥着手,使眼色要她离开。
“姐姐忙,快回去。”她用唇形说。
没想到小妹竟然摇头,小手握着东西,伸手进来,好像要拿什么东西给她。
“不要,不要。”招娣摇头,现努力动着嘴唇。“快走,姐姐要生气了。”
这下可好了,她装凶,让脸更好,小妹反而更着急地要进来。
招娣便拿着蒸笼,咚咚咚地跑去挡那小门。
宝康终于发现不对劲,开口间:“怎么了?”
“没,没什么,当家。”招娣背对着他回答,却欲盖弥彰。
宝康眯着眼。“上菜。”
“好,你等等。”
“马上。”宝康的声音变硬。
招娣吸了口气,然后无奈的吐出,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他们。
她的右退上正巴着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
墨兰勾着嘴,嘲讽地笑。“真不专心,上菜上到孩子都带上了。”
招娣看到,宝康板起脸,脸上很不悦。
他最讨厌孩子的,却在这重要的场合上让他看到了孩子。
她明白,她完了,两人的关系已经如冰,约法三章又破了,哪天要她走人,都是她意料中的事。
宝康不会再宠溺地对她说:不会有人赶你们离开。你们想待多久不,就待多久。
她会走,她会走的……
她顶着这责备的视线,沉重地拖着脚,将那蒸笼端上桌。
“等等。”墨兰突然用筷子抵住蒸笼下的托盘,阻止招娣摆上桌。
她嗅了嗅,皱着眉问:“这什么菜?”
“是汤。”招娣说:“炖羊肉清汤,暖身的。”
“满是膻味,臭死了,撇下。”
招娣一火,忍无可忍,迳自顶嘴。“这是我们当家特地为您准备的,您怎能这样当着他的面嫌弃?”
宝康看着招娣无神的面容,她还想着为他的面子争口气?
他的眼神复杂起来。
墨兰拔尖地呵笑一声。“宝康,她倒把责任都推给你喽?”她又对招娣说:“你们当家要你们准备的,应该是毫无膻味的羊肉汤,而不是这种劣质品。总之,不准端上桌,污了我的鼻子。”说完,她毫不客气地推开那蒸笼。
招娣赶紧稳住身子,而且倔了,坚持要把这汤放上。
墨兰也上了火气,跟她杠上。可手劲却失了准头,竟将那蒸笼给掀翻了,爇滚的汤就当着那小妹的头洒下。
“哇!午午!”招娣想也不想,直觉反应就是将小妹给扑倒在地,让那滚汤全洒在她背上,让她疼得钻心。
“你这是做什么?”一直沉默的宝康终于开口大吼。
疼得趴在地上的招娣,以为这句话是冲着她说的。
她被烫伤了,烫得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她还能做什么?
墨兰也天真的以为,这句话是送给招娣的。
可她们都错了——
“招娣!”宝康慌急地叫,心急如焚地跑到招娣面前,想要扶起她。“没事吧?招娣!招娣——”
他没办法再漠视不管,他没办法再对她冷漠无情。
对她,他永远不会像陌生人一样擦身而,置之不理。
仅仅两天,他就觉得好像自己被她推离了一辈子。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混账又别扭的自己!
见她全身都被烫湿了,他急的奔出门外,捧了一把雪进来,直接敷在招娣背上。“没事的,很快就不痛——”
忽然,招娣猛地起身,甩开他碰触她的手。
“走开!”她瞪着他,“不要碰我!”
她紧紧地抱着她被吓傻的小妹,像一只被围困的山猫,疲惫却是狠戾地警戒着四周,还有她曾经相信过的人。
“招娣?”宝康愣住了,他没想过,招娣也会有这种眼神。
可他醒的很快,他现在只想赶紧处理她的伤口。其他下人们也舀了好多雪进来。
“招娣,快,听话,让我治你的伤。招娣……“他又向她伸手,
不料招娣却是惊恐的尖叫——
“走开,不要欺负我,——我走,我走!”她喊着,抱起小妹就往门外逃。
宝康不敢抓她,只赶紧跑到她前头,用自己的身体挡下她,
“招娣,你不要这样!”宝康紧紧地抱住她,后悔极了!他也吼着:“我错了,我跟你说对不起,我们和好,我们来打琉璃,打鬃人,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招娣。”
招娣根本不听,见他的手缠住她,她像疯狗一样死死地咬着他的手。
宝康忍着痛,不放开她。
招娣便对他乱打乱踢,可拳头都是棉软的。宝康这时触到她的肌肤,才惊觉这爇度烫的吓人,这根本不是健康人的温度。
招娣趁他分心,又是一阵猛力的挣扎,宝康怕伤到她,便由着她拉扯他。
招娣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往阶下一推,两人滚到雪地中。
宝康的头被石阶敲得昏账,松开了手,招娣便趁着这时紧抱着她的小妹逃走。
“招娣!”宝康忍着疼,想去追。
“宝康!”墨兰在他身后大叫,“你这是什么意思?”
宝康瞪她一眼,直接叫来传察。“传叔,送客!”
“你不要这笔订单了吗?”墨兰脸色铁青,再叫。“孤山的春织绝对会让你在南方赚大钱!你不要,我就让给别人!”
宝康哼了一声。“春织我可以找别人买,品质,价钱都会更公道。”
墨兰脸色一青。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对,我就是想要得到你,我很中意你!怎样?”墨兰大方承认。
所以,她真是想不通,她欣赏的男人怎么会看上那种土气的村姑?在食府的时候是这样,在这儿也是这样,她地眼就像针扎似的,容不得那村姑的存在。
“还有一点,你忘了”宝康笑的从容,“你还是打着福径的主意。”
话说白了,没必要久留,他就要走。
墨兰恼羞成愤,
失了形象,大骂道:“福尔宝康,你今天要得罪顺大行,等于得孤山宫,你以后绝对吃不完兜着走。你不知道吗?有家累的人最好对付!”
宝康停下脚步,墨兰哼笑,以为她吓到他了。
宝康回过头,冲她笑、
“那就来啊。”他说:“但你不要忘了,当一个男人有家累的时候,反而会更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会让自己变的更强,为了家人,连自己都想牺牲。劝你,最后不要招惹这样的人。”
墨兰的嘴抖着眼神,用这眼神说出的话,绝不是空泛的大话。
福尔宝康不是福尔尸胡,他是一个靠一条福径就让镜花国繁荣兴盛的先知者,是一个可以带领福百发号跟孤山宫对抗的狠角色。
“啊,对了,墨当家,我还要谢谢你。”宝康拍了下额,想起还有话说“要不是你今天这样自暴其短,否则,我还真体会不到你的“用心”,真是感激不尽。”
“什、什么?”这样的讽刺,墨兰岂会听不懂?她气的咬牙切齿。
今后还有生意,欢迎再来福百发号,我会考虑考虑,宝康作了一揖,“晚了,不送,慢走。”
客套的说完,宝康潇洒的走人,那背景是任何东西都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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