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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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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出去。

    她看到行谢亲仪专用的艳红绒毯踏在脚下。

    她听到婢女轻声地对她说:「夫人,请跪吧!我扶着呢!」

    她呼了口气,颤颤地屈膝,跪了下去。她的丈夫也跪下了,而且还是怒气冲冲的跪。大概是要在政敌面前下跪,让他很不是滋味。

    她隐约看到,贵媛安就坐在他们面前的太师椅上。那位置是父兄该坐的地方。

    即使刚刚有那么多的挣扎,有那么多的期待……她还是向贵媛安下跪了。

    他们一辈子,都会是兄妹,这关系,再也挣脱不开……

    婢女端来盛了礼酿的青铜酒杯,让贵蔚捧持着。

    那冰凉的触感,刺得她的手、她的心,极疼。

    她哭了。在红盖头里面,不会有人看到,她放任自己掉眼泪。

    她再也看不到贵媛安那好媚的微笑,再也听不到那使她脸红心跳的软言软语,再也得不到贵媛安的温柔注视,更再也享受不到他毫不保留的炙烫体温。

    他们只能是兄妹,只能是合乎礼制的兄妹——

    「媛安!你做什么——回来!」忽然,她听到朱丽氏压着声的惊呼。

    接着,一阵刺眼的光照射进来。贵蔚畏光的一缩。

    再张开眼,她惊得说不出话。

    她的盖头被掀开了,而掀开的人,竟然是贵媛安?!

    她看到他的眼神充满忧伤,正细细深深地注视她,彷佛想探入她的内心。

    她听到旁人怞气的声音,听到单胡气到结巴的话音,还听到主母喘不过气的呼嗤声。

    她知道大家都气疯、惊呆了。这是多么隆重的场面,全京畿的达官贵人都在看着,而且看在心里。而贵媛安的行为,又是多么不吉且失礼——身为新嫁娘的兄长,又是当朝都堂大宰相,他竟敢贸然掀开这红盖头,岂不是要给那新郎难看?

    但贵蔚知道,他不是想给新郎难看,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安慰她。

    「我知道妳在哭,蔚蔚。」他柔柔地抚着她的颊。「妳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就不要掩饰了。」

    听到这软语,虽然知道旁人都在瞪,可是眼泪就是管不住,越流越多。

    「蔚蔚,我告诉妳。」他继续轻声说:「我找到那对的东西了。」

    贵蔚一愣,想起了那几年前的午后,他们曾有过的对话。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只拥有大哥,那就是对的东西,所以我很幸福。

    我也希望大哥,可以快点找到那对的东西,我要大哥幸福……

    她曾经可以,这么坦率地将自己的心情说给贵媛安听。

    现在?现在呢?为何什么都不敢了呢?

    贵媛安看她的表情,笑了。「哥哥准备好一切,要得到幸福了。妳呢?蔚蔚,想不想要?」他更温柔地说:「想要,我会不顾一切的给妳。」

    几乎没有思考的,贵蔚点头,再点头,点得有点急切。

    「我知道了,蔚蔚。」他更靠近她,在她耳边呼气地说:「等我。」

    贵蔚一抖,僵在原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她想说话、想解释,贵媛安却已经站起。

    他无畏地迎受着众人诡异的目光。他是都堂大宰相,全朝的礼仪典范。

    但他却在这场典礼上,这样霸道地掠夺,宣示主权。大家都在看,可他完全不怕、不惧,他甚至斜着眼,瞪着那气得青白了脸的单胡,再牵起嘴角,冲他一笑。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越过了正在观礼的众人,独自离开这寂静异常的宴厅。

    他的背影,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昂然挺立着。

    当晚,入新房后,新娘还需「坐帐」——着喜服,盘膝坐于床上,等待丈夫入房。房内只燃了两支龙凤烛,昏昏暗暗的,有点红,却是染了黑暗的红。

    贵蔚在这样滞闷的光影下,等待。

    她等待的不是她的丈夫,是那个不该给她这种承诺的人。

    她回想起那走得理直气壮的背影。

    等我,蔚蔚……

    她竟然在期待,那个人会用什么方式,让她等到他,给她幸福……

    会不会……她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这么想着,会不会一会儿走进这新房里的人,是——

    她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这样想、想要这样想、执意这样想,彷佛这样想,就能使她顺心地走完这一生,撑过人生所有的不如意,即使与不爱的人生活一辈子,也甘之如饴。

    忽然,贵蔚听到了咿呀的开门声,灯影摇曳。

    她赶紧坐直,僵硬地等待……她的愿望,会实现吗?

    「自个儿揭盖头吧!」一个粗哑的男声,微带酒意地说:「被人掀过的肮脏盖头,我可不揭。」

    她从期待的高空坠落下去,等来的,是这样低劣的嘲讽。这话恶毒,让她半刻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最后,生性怯弱的她,只有照着做,慢慢把盖头揭下。

    她鼓起勇气,看向她的丈夫。她倒怞一口气,那个单胡长了一脸尖嘴猴腮相,细长的眼好像随时都在算计人,醉酒的他更是猥亵的笑,笑得像一头贼狐狸。

    她不是好奇他长什么模样,她只是想告诉他,她不觉得自己是肮脏的。但一看到那么令自己不舒服的人,又让她呆了半晌。

    单胡喝下备在桌上的醒酒茶,反过身鄙夷地看着贵蔚。「妳和他,做过吗?」

    贵蔚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别把妳丈夫当傻瓜。」单胡走向床。「朝里谁不知道涛澜侯家的丑事。」

    他像个愤世嫉俗的人,借着醉意放肆碎念道:「哼!为了升官发财,装得假仁假义。他官运好,救了几个农民,就让他作上大宰相。可背地里却跟自己的妹妹不干不净,玩腻了,还想卖给别人。啧,那张面相,还真多女人要他……今天不是看他是大宰相,联姻有个几条通天好路,否则我压根儿不要这门肮脏亲事。」

    「我们并不肮脏!」贵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请你收回你的话!」

    单胡没料到她会反击。室内,是安静的。

    她深吸口气,勇敢地再说:「我大哥不是官运好,不是假仁假义,也不只是救几个农民而已。你既做不到,就不要这样说我大哥。」说到贵媛安,贵蔚竟有用不尽的胆子。她要像贵媛安一样,有一颗是非分明的心,该坚强就坚强,该出头就出头,不可以一直懦弱——她要保护贵媛安的名声!

    单胡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但紧接着,脸色就狰狞了起来。「我做不到?」

    「你们只是嫉妒他罢了!所以就百般毁谤。」看到单胡的脸色,贵蔚虽然怕,但她还是要说:「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我和我大哥,什么都没有,不准你们这样污辱他!」

    他们都不了解大哥,大哥是正直的,大哥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家国大事,所以他才能一路爬升至大宰相。她好厌恶他们总把大哥形容成会误事的好色之徒!他们怎么可以用这么污秽的眼光,看待心中有那么伟大抱负的大哥呢——

    单胡脸色铁青。「妳瞧他在宴席这样砸场,还敢说你们什么都没有?」

    贵蔚见他暴怒了,身子不由一缩。

    单胡忽然脱起衣服。「那好,我现在就来验证看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坚恶地笑着:「对了,我还听说,那贵媛安可是很会享受的人呢,讲究品味,极有癖好。他只碰皮肤白嫩、身上没有任何斑痣的女人,喔,还有那独特的处子馨香,他也很爱。妳的身体,是不是真的那么完美呢?啊?」

    贵蔚被这丑恶的话给怔住,他怎么可以把她跟大哥的关系,说成只有**上的欢愉呢?但她没时间生气,见单胡脱得光裸,她赶紧下床,想逃。

    「去哪儿?」单胡一把抓住她。「妳现在还是我的妻。我有权利亲自检查,妳是不是真没被别的男人玩过!」

    单胡毫不怜香惜玉的,用力把贵蔚摔回床上,然后就像一只恶虎猛扑了上去。

    他扯开贵蔚的衣裳,伸进贼手,柔捏她的胸部。贵蔚害怕地大叫,赶紧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咬上一口——

    「妳这婊子——」单胡大怒,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挥去,把贵蔚打趴在地上。

    贵蔚忍着痛与嘴里恐怖的腥咸,手脚并用的,想要往门口爬逃去。

    单胡发现她想逃,恶狠地踩住她的脚,另一脚狠绝地往贵蔚的腹部一踢。

    他又抓住贵蔚的发,像拖宰狗的屠夫一样,把她拉回床上去。贵蔚还是反抗,可她反抗得越激烈,那落下来的拳头就越是将她往死里打。

    一个拳头砸上头,把贵蔚打得视线一片晕黑。她觉得,她要被打死了——

    或许,打死也好……她竟然绝望地这么想。

    这样,这朝里的人就没有人抓到把柄,去污辱贵媛安。他是她最崇敬的人,他是最靠近她的心的人。她的死如果可以保护大哥……

    呼了口气,贵蔚凄凉地笑了。

    她闭上眼,做好了准备,承受这男人野兽般的侵犯……

    「主子!主子!不好了——主子!」

    忽然,外头一片哄闹与火光。家仆急慌到甚至顾不上敲门,就直接冲入房内。

    被兽性支配的男人这才回复了些意识。他回身大骂:「干嘛?!没瞧你主子在干事?」

    家仆的脸色是白的。不是被这房里的凌乱吓到,而是真的发生了天大的事,让他惊慌到说话都结巴,讲不出完全的话。

    「主、主子,那那、那个涛澜侯,跟跟着审刑院管事,来抄抄抄家啦!」

    「马的——」单胡大吼:「你胡说什么?!抄家,抄谁家?!」

    「抄你家,东知院。」一个冷冷的声音,如利箭般划破这片混乱。

    众人一惊,赶紧回头一看——

    瘫躺在床上的贵蔚也听到这声音了,她还昏昏地想,她怎会听到大哥的声音?

    死前还能听到……呵,真好啊。

    贵媛安看到奄奄一息的贵蔚,被压在那禽兽的身下,眼睛瞠得很大。

    他一脚跨进房里,冲那单胡走去。

    单胡被他那汹涌气势给镇住了,可还是逞强地叫嚣。「你、你凭啥进来!你这是擅闯私宅——」

    骂着,他躁起拳头,就想往贵媛安的脸上打去,可贵媛安动作更快,一把拴住他的手,往他后背一折,接着抓住他的髻子,拿他的头去撞那房柱。

    单胡一头就被撞昏了,瘫倒在地上。

    「来人。」贵媛安说:「拖到他家大堂,我要亲自审问。」

    审刑院派出的监兵鱼贯进入房内,将那一丝不挂的单胡给拖了出去,他府里的仆役也被架离。

    贵媛安气得脸色铁青,眼眶瞪得像厉鬼一样,看着那群人没入了黑暗。

    这房内凝浊的氛围,充斥着他的怒气。他的怒气,是安静的,是紧绷的,是即将爆发的。结果,里头站列的十数名主事官员与其余监兵,都无法动弹。

    他们不敢说话,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贵媛安,朝着那还虚软地躺在床上的小人儿走去。

    他低着脸,看那女孩。长发遮去他的表情,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里,静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直到那身着喜衣的女孩,痛苦地蠕动着,嘤咛了一声,唤道:「大哥……」

    他们看到贵媛安举起手,不耐地挥。他们赶紧从命,出去,安静地关上门。

    贵媛安呼了口气,痛苦、不舍、懊悔的神情,这才全部释放出来。

    他缓缓地跪下,缓缓地俯身,用自己的胸膛,用自己的臂弯,用自己的影子,用自己的体温,整个包裹住贵蔚,不让这房里灰黑的红,沾染上她。

    他的鼻唇,靠得贵蔚极近。他想用自己最敏感的感官,确认自己最思念的气味与呼息。他开始游走贵蔚的轮廓,好像这么做,就可以把自己最心爱的人吸纳进他的骨血肉躯里,走到何处,守到何处。

    途中,他看到了那些瘀青与伤口。他眼神一凛,想暴怒,但他怕吓到贵蔚,极力压住脾气。最后,他只是伸出了舌,像母兽一般,轻轻柔柔地恬吮贵蔚的痛。

    贵蔚也闻到了哥哥的味道,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喷在贵媛安的颈子上。

    他声吟一声,声音好哑:「蔚蔚,我来晚了……对不起……」他顿了一下,脸埋在贵蔚耳边,依旧说:「对不起……」

    贵蔚还能笑。「可是,大哥,真的来了。」她的祈求,能被听见,她真的很开心,什么疼痛、什么难过,都抛到一旁去了。

    贵媛安一愣,抬起头看贵蔚时,眼眶是红的、是湿的。

    他也笑。「哥哥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蔚蔚的笑了。」他伸手,摸她带笑的唇。

    贵蔚觉得视线模糊,想睁开眼,因为她也想看贵媛安的笑。但睁不开,这才意识到眼睛是肿的。她一惊。「大哥,不要,看我。」激动,扯痛她的胸伤。

    「蔚蔚?」贵媛安有些紧张。

    「我被打成这样,很,可怕。」她吃力地抬手,要遮住自己痛得揪起来的脸。

    贵媛安赶紧将她的手挡下,怕她碰到那些伤口。他轻轻地安慰:「不,蔚蔚还是很美,笑起来更美。所以,哥哥看忘神了。」

    贵蔚摇摇头,不相信。

    「蔚蔚,哥哥现在,好想做一件事。」贵媛安痴痴地凝望着贵蔚。「让时间回去,回到今晚的婚宴上。」

    「什、么?」贵蔚不解。

    「我要那场婚礼,变成我们的。」他加重语气。「我和妳的。」

    他撑起身子,开始为狼狈的贵蔚整理被扯乱的喜衣,仔细扣上每个扣结,拉衬每条零乱的皱褶,彷佛等一会儿,他真要牵着她出去完成还未结束的典礼。又见贵蔚被抓蓬的头发,他也好有耐心的,像母亲为孩子梳发一样地为她顺理着。

    而贵蔚则是傻愣愣的,让他照顾。

    贵媛安看上她的眼,笑得好真。「妳是我的新娘。」他说:「我是妳的新郎。妳觉得如何?蔚蔚。」

    时间当然不可能回流。但是,她知道,时机不是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他向她伸出手,大掌摊在她轻易就可以紧握住的地方。「妳有勇气,牵上哥哥的手吗?」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贵媛安想做,他都会这么做。只要,只要她点头,答应。

    但她还是犹豫。即使这画面,她在宴席上想过多少次。

    贵媛安的笑有些僵,话有些急。「蔚蔚,妳说要找到对的东西,才会幸福。而妳,对哥哥而言,就是那对的东西,没有其它了,妳懂吗?」

    懂,她不会不懂的。因为大哥对她而言,也是。

    「既然我们都找到了彼此,妳还怕别人的目光吗?」因为彼此拉近的距离,她看到他隐在浏海后的眉,紧紧皱了起来。「妳觉得,妳还有理由,推开哥哥吗?」

    没有,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想过任何理由要推开贵媛安。她只是怕事实,怕别人说话他们、鄙夷他们的事实——

    见贵蔚还是无法果断地回答他,贵媛安有些粗鲁地将贵蔚往怀里带,让脸深深的埋在她的颈窝里,惩罚性的吮吻她的敏感处,换来贵蔚惊吓的叫唤一声。

    「哥哥再问妳,最后一次。」他的声音闷闷地在她耳边响起。「妳以后,不想再得到这个拥抱了吗?」

    贵蔚一颤。

    「若妳还是执意推开哥哥,那哥哥真的会永远被妳推开,这是妳想要的吗?」贵媛安说得更严厉。「不想要,就告诉哥哥!」

    贵蔚倒怞一口气,忆起今晚的所有无助,又掉下眼泪。她懦懦地喊:「不。」

    贵媛安松了一口气,手扶上贵蔚的颈项,将她的脸紧偎他的胸膛。

    「不要怕那些目光。」他的声音放轻。「只要妳让哥哥这样抱着,只要妳甘愿窝在哥哥这里,就不会被那些目光伤着。」

    贵媛安拥抱她的体温,一寸一寸地煨入了贵蔚的心。

    她想起主母的嘴脸,德清氏的嘴脸,单胡的嘴脸,还有这穰原城里信奉礼教的人的嘴脸……最后,都被贵媛安执着、真挚的力道,给抹糊掉了。

    「蔚蔚,妳的答案。」贵媛安又给了一次机会。

    贵蔚咬着牙,颤颤地举起手,吃力地环住贵媛安的宽胸,然后也慢慢地收紧、收紧,让贵媛安感受她这拥抱的分量。

    「大哥,我,不怕。」她说:「因为,我们,不肮脏。」她鼓起勇气,再大声说:「我们,是真心的,真心的……」

    这是两年后,她第一次的响应,贵媛安激动又满足地呼了口气。

    「对,蔚蔚,就是这样。」他轻拍她的背,给她的勇气鼓励。

    他再微笑。「别怕,伤害妳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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