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呼唤着;而回应他的却是紧闭的双目、泛黑的面容,与嘴角边疑似中毒而吐出的白沫。
颤巍巍的,闻少秋伸手往她的鼻下探去,当指腹感应到那浅到几乎没有的气媳,他激动得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幸好!
幸好还有一口气尚存…
强抑下心中的激荡,他以袖子飞快拭去她嘴角的白沫,迅速从怀中掏出多年来随身携带的白玉瓶,从中倒出一颗火红如血的丹葯,抖着手喂进她的口中,确定可暂时保住她的一条命后,这才双目尽赤的瞪着桌上那用了一半的早膳。
好!很好,非常的好!他还没揭她的底,她倒是先下手欲灭门了。
咬着牙,闻少秋冷笑不已,一把抱起怀中昏迷的人儿,眸底闪着冷厉寒光,神色森寒如地狱修罗般一路步出“月镜院。”
未久,一辆马车自闻府后门驶离,朝城内某户敖姓人家疾驰而去。
好痛!她好痛,痛得象是四肢百赅被人打断了一截又一截…
昏昏沉沉中,床上的人儿痛得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同时眼角也悄悄地滑下了泪…
少爷,您在哪儿?喜福好痛…真的好痛…
“喜福乖,不怕,少爷在这儿…”
是、少爷吗?
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少爷的声音,感觉到少爷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一股暖意由手心流向心头,她觉得可以安心睡去,不再让疼痛侵袭着自己了…
嘴角扬起了淡淡的笑,她弃守了仅存的微弱的一丁点意识,终于放任自己从痛苦中解脱,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胡大夫,她的情况究竟如何?为何一直在抽搐…”客房内,闻少秋紧握着掌中的冰凉小手,眼看床上人儿止不住痉挛地全身抽搐着,他难掩焦忧地厉声质问,神色之铁青难看,好似只要那大夫应上一句稍微不利的话,就要把人大卸八块。
“闻少爷稍安勿躁,再让老夫瞧瞧…”床榻旁,姓胡的老大夫皱着眉头,一手捻白胡,一手诊脉,对身旁吵人的苍蝇很是无奈。
“胡大夫说得是,少秋,你先别急。”连忙劝慰,敖潞旁观者清,忙着把人拉开,免得他干扰了老大夫看诊,这样反倒不好。
唉…一个时辰前,好友突然抱着昏迷不醒的贴身丫环来到敖家,神情之冷硬森寒与脸色之难看灰败,饶是与他相交多年的自己也是生平仅见。
他不是笨蛋,光瞧脸色也知那叫喜福的丫环肯定出了问题,也心知好友不回闻家,反而抱着病人前来敖府,其中必有蹊跷。
但他也没多问,只是善尽朋友之义,迅速吩咐下人清理出一间养病的客房的同时,也让人前去请好友指名的胡大夫前来。
然而,原本看似冷静的好友,在胡大夫来到之后,反倒失了镇定,那焦忧不安的神情,真是和当初在产房外等亲亲娘子时的自己有一较高下了。
闻言,闻少秋明白胡大夫与好友说得没错,当下深深地又瞅了床上那学泛着黑气的病容一眼,然后悄悄地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稍微退开一点,好让老大夫能好好的诊脉。
沉静中,就见老大夫愈诊,眉头愈皱,甚至都挤出一个川字来了,这才沉沉地叹了口气。“唉…”
叹气?为何他要叹气?
莫非…
胸口一紧,闻少秋紧绷的声音中有着难以察觉的轻颤。“胡大夫,喜福的情形究竟如何?不论是好是坏,你但说无妨。”
“闻少爷既然这么说,那老夫就直言了。”起身来到桌前,胡大夫捻着白须,神色凝重道:“姑娘身中剧毒,虽然你给她服下了解毒丹,遗憾的是,毒性已随气血游走全身百骸,侵入心脉,就算保住了一命,恐怕也…”
顿住,似是不忍实说。
“如、如何?”面色如纸,就算再如何不好的答案,他也执意要问个清楚。
“恐怕就算神智清醒了,身子也将如废人了。”胡大夫叹气不已。
唉…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就遭此噩运呢?还这般年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哪!
“废人”两个字宛如一道青天霹雳般在闻少秋的脑中轰然炸开,他怔怔地望着那失去血血的小脸,似说给老大夫听,又似自语般地低声颤道:“我喂她服下解毒丹,这还不够吗?”
胡大夫明白他口中所说的解毒丹,乃是好几年前,他特地前去请自己研制的丹葯,且深怕放久了葯效会失,每隔半年皆会去他那儿汰旧换新。
这么多年下来,他老人家虽不明白闻家少爷为何需要随身备着解毒丹,但是也尽心尽力的帮他研制,只是…
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老大夫甚至是愧疚。“老夫虽愧为城中名医,但实在技艺不精,姑娘所中剧毒其性若是强悍诡奇,纵是老夫尽一身所学研制出来的丹葯,也仅能勉强保住她一命,其余的…只怕闻少爷要另请高明了。”
“是吗…”茫然低语,闻少秋跌坐在床榻边,一双眼怔怔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儿,表情似哭似笑,复杂至极。
见状,胡大夫又暗叹了一口气,写了一份葯单后,这才开口道:“这贴葯三碗清水煎成一碗,每日给姑娘服用可保元固气,老夫的能力仅止于此,这就告辞了。”
“胡大夫客气了,我送你。”心知好友此刻已失了心神,敖澔连忙替他接过葯单,客客气气的送老大夫走了。
一时间,房内再无旁人,周遭一片宁静无声,落针可闻。
沉沉凝睇着闭目不醒的小脸,闻少秋发现了她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当下微颤着手轻轻抹去,心口揪疼难忍,可嘴里却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似嘲似讽的低哑笑声。
呵…他难过什么?他悲痛什么?他又凄怆什么?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她既憨又傻,他将她放在身边如此多年,不就是把她当棋子,与“汤圆”一样是养来试毒的吗?
如今,她总算是发挥了功用,他该赞叹自己的深谋远见,不是吗?那么,他现在的心痕是什么?
为何看着她命在旦夕,他会如此的惊恐?
为何看着她奄奄一息,他会如此的沉痛?
为何看着她受剧毒折磨,就连失去意识昏迷中,亦止不住的抽搐、痉挛,他会如此的悲愤,心口揪疼难耐?
打她还是颗灰灰脏脏的小煤球时,他就利用她性情上的憨傻与死心眼算计着她,平日虽偏袒宠溺,也不过就是对手中棋子的爱护,可漫长时间相处下来,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遗漏了连他也自以为没有了的东西?
否则如今的他,怎会悲恸至此,甚至有种名叫悔恨的心情悄悄蔓延…
悔恨?他后悔了吗?不!他不后悔,就算时光倒流,一切重来,他依然还是会这么做,他不后悔!
眼底满布血丝,闻少秋轻轻地将床上不时抽搐、痉挛的瘫软身躯抱进怀里,搂着她,将俊颜深深埋进她纤细的肩窝中,身子不停的颤抖轻摇…
“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他全身轻颤地埋在她的身上许久不动,只有如泣似诉的嗓音好似在说服自己般不断的哽咽、低喃,在一片沉凝的空气中缓缓荡漾。
送走老大夫,去而复返的敖澔看见的就是这种景象,当下也不打搅,只是静静在房门外等候,直到好一会儿过去,见他似乎缓了心情,将那叫喜福的丫鬟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后,这才故意出声示意…
“咳!”轻咳一声,敖澔缓缓步入客房内。“我让下人去葯铺抓葯了,再过一会儿,等葯煎好就会送来,你别担心。”
“多谢了,敖兄。”勉强勾笑,闻少秋看也不看他,泛红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紧凝着床上面无血色的小脸,好似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咦?他那个向来慵懒随意,没半点儿正经的好友方才流下珍贵的男儿泪了?
目光敏锐地察觉到喜福肩上衣衫有片深色濡湿,敖澔扬了扬眉,却很识相的没点破。
倒是神色抑郁的闻少秋像找人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你知道吗?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嗯…他是不清楚闻少秋不后悔什么,但若真是不后悔,又何须如此强调?简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心下暗忖,敖澔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给予抚慰与支持,男人间不须言明的情义在这小小的动作中展现无遗。
靶受到好友无言的暖意,闻少秋面色难看地笑了笑,随即猛然起身,神色肃穆道:“喜福就暂时拜托你了,等事情处理好,我马上会来接她的。”
闻府内,他不相信任何人,如今唯一可托付的人,也就只有好友了。
“放心吧!她在我敖家绝对能够得到最悉心的照料,同时我也会请城内众多名医前来一起诊治,也许情况不会如胡大夫所言那般糟。”拍着胸脯保证的同时,敖澔不忘顺便安慰人。
名医?胡大夫已经是京城内医术最好、最有名的大夫了,连他都没办法,还有谁能医好喜福?
明白好友存心安慰自己,闻少秋只能哑然惨笑,粗嗄的回以一句“多谢了”后,又深深地凝睇床上的人儿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转身离去,一步也没停歇,好似从来未曾有个憨傻丫头让他牵挂在心。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很快的,很快的他就会回来接她…
很快!
“豹子啊…”
“哈哈…不好意思,庄家通杀…”
小贩林立、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一群粗汉或蹲或坐的在路旁大树下围成一圈聚赌,掷骰子时的紧张叫嚣与输赢时的大笑或是怒骂不时从人群中响起,颇有“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味道。
“他***,没钱还赌什么?滚!”
忽地,一道暴怒喝骂从聚赌人群中骤然响起,随即一名身形适中,面貌略显粗犷的汉子被高头大马的庄家给丢了出来,其间还夹杂着几句难听的咒骂。
“呸!只不过赢了一点钱,嚣张什么?再过几天,老子用银子来砸死你!”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男人啐声骂道,可摸摸空荡荡的钱袋,心中不由得发凉。
这会儿可好了,全部的钱都输得精光,往后几日可怎么过?
拖着沉重的步伐,男人烦恼的思忖之际,脑海中忽地浮现某张面容,但随即又自我否决地摇了摇头。
不成!不成!不久前,“那人”才给了他好几十两,虽说今儿个就全输光了,但距离下回见面的时间是好几天后,他可没胆冒冒失失的在短短两日内又去找“那人”,毕竟去得太勤,难免引人怀疑。
再说,昨夜还出了点騒动,他当时吓得“小老弟”都软了,幸好最后也没啥事,否则若真被人给抓到,恐怕他就要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让人丢石头给活活砸死了。
可最近生意差得很,好几天都卖不出东西,身上半点子儿也没有,若不去找“那人”救急,他捱得过这几天吗?光饿都饿死了!
唉…说到饿,肚子还真***叫起来了。
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男人还真觉有点饿了,看着满街卖吃的摊子,身上却连个铜板也没,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得香喷喷,自己却只能流口水,又想到方才庄家在他输得精光时的嘲笑嘴脸,当下不禁怒从中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操他娘的!就不要让老子哪天翻本…”
“请问…你是卖胭脂花粉等杂货的王二吗?”
忽地,一道略带迟疑的好听嗓音骤然响起,打断了输得快脱裤子的男人…王二的咒骂声,也让他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翻脸如翻书地脸上马上堆满讨好笑容,搓着污秽的双手猛鞠躬哈腰…
“这不是闻少爷吗?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还真是巧呢…”啧!之前他虽不曾与眼前这个闻少爷交谈过,但却远远的见过几次,是以还是认得的,只是…
敝了!他们两人应是第一次交谈,怎么他却觉得这个闻少爷的声音有点耳熟,好似以前曾听过?
可现在的他,哪有时间想这么多!
“是啊!真巧呢…”眸光闪烁,闻少秋嘴上笑着,可若是了解他的人,势必可以很明显能看出他的眼底并无丝毫笑意。
不过很显然的,王二并非那个人。
“呃…不知闻少爷叫住小的有何吩咐?”陪着笑,小心翼翼询问。
“其实也没什么!”唇边笑意不减,闻少秋又道:“只不过今儿个一早听我娘叨念着说‘百花露’用完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给她送新的去。方才我正准备回府,远远就瞧见你,这才过来喊你一声,想请你这些天有空的话,送些女人家用的玩意儿到府里给我娘挑选。”
怎么没听闻夫人说‘百花露’用完了?切!避那么多干嘛?正愁没钱过活呢,老天爷这不就送机会上门了!
小小的疑虑瞬间被白花花的银两给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王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搓着双手热切道:“小的明儿个马上送去!马上送去…”
“那就麻烦你了!”礼貌的微笑道谢。
“哪儿的话?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事实上,他求之不得呢!
点点头,闻少秋微笑告辞,然而一转身,脱离了男人的目光后,他唇边温和的笑意瞬间褪去,换上的却是地狱般令人毛骨森悚的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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