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她急忙七手八脚地把他给拖回来,「既然你要我搬出王女的气度,那你也该把身为将军的气度挖出来才公平。」小气,不损损他,她的一天是要怎么开始?这已经是个习惯了好吗?
「一句话,给不给面子?」廉贞扬高手中的木碗,一副不吃就算了的模样。
「给给给……」肚子饿就往哪边投靠的她,动作快速地接过那碗她早想大快朵颐的好料。
唏哩呼噜的进食声响,下一刻即音量不小地自一旁传来,廉贞挑高了一眉看向她,虽然说,他近来已经很习惯了她那大大剌剌的吃相,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她这副德行……不管再看几次,就是会有种让他在忍不住皱眉之余,还想亲自帮她矫正过来的冲动。
「这玩意的味道还真不赖……」吃得一脸幸福的天都,兴高采烈地蹲至他的身旁拉着他一块蹲下,「谁教你做的?」
记忆中那张总是盼等着他归来的脸庞,在淡淡的晨风间,再一次地浮映至他的面前。廉贞顿了顿,也不知自己怎还会记得,百年前出云曾在他夜半返家时,掌着灯下厨为他煮上一锅热粥这回事。
「……我忘了。」他别开脸。
「再来一碗。」注意到他异样神情的天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把手中吃空的木碗交给他。
在她又开始以狼吞虎咽之势,开始对碗里的热粥横扫千军时,蹲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不雅吃相的廉贞,忽地天外飞来一问。
「妳想嫁我吗?」
「噗——」刚进嘴的热粥,直接飞至前头的草地上,顿时成了青青草皮上的点缀品。
他一手撑着脸颊,淡淡下了个结论,「真激烈的反应。」
「你刚刚说啥?」差点噎死的天都,愣愣地看着身旁很擅长制造青天霹雳的男人。
「妳听见了。」
她急急忙忙地扬首看着四下,试图在林子里找出又让他触景生情的东西。
「缅怀过去的时间又到了吗?」昨日他不过是见了个孩子走过,他就不打声招呼地从口中蹦出个吓出她一身冷汗的儿子来,今日他又是看到什么了?
廉贞一掌转过她晃来晃去的脑袋,「不是。」
「难不成是吃你个两碗就得嫁给你?」她大大一怔,惊惶地瞪着手中的木碗,脸上还摆出一副亏大了的模样。
他忍抑地直咬着牙,「也、不、是。」
天都惊魂甫定地拍拍胸口,「那你干啥没头没脑的问我这个吓死人不偿命的问题?」一大早就这么吓人对心脏很不好耶。
吓死人不偿命?也不想想他到底救了她几回,这个完全不知感恩的女人,一点口德都没有……
他压下满腹又再次渐渐囤积的怒气,「之所以会问妳这个,是因当年妳是奉圣命故而下嫁于我,妳并没机会可以选择,但现下的妳与当年完全不同,所以我想知道,在没了那些外来的因素后,妳还会想嫁我吗?」
「不想。」天都将头摇得飞快。
他木着脸,眉峰隐隐抖动,「妳一定要回绝得这么快吗?」太不给面子了,她就连想都没有想!
「实话而已。」她诚实地点点头,再对他扬高手中已吃空的木碗,「再来一碗。」
「不想嫁的理由?」他边帮她再舀了一碗,边不死心地想为自己挣回些属于男人的颜面。
「嗯……」她认真地抚着下巴想了想,再笑咪咪地对他抬起一指,「你是打算一次听完,还是分个三天两夜听完?」
「不分妳吃了。」廉贞不悦地再将俊脸一板,顺道将本要交至她手上的木碗转了个方向。
「等等。」天都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你的气度又上哪去了?」实话本来就是不中听的嘛。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不情愿地臭着一张脸再次为她服务。
「别净看着我吃,哪,你也吃点。」有福同享的天都,自包袱里挖出自己的木碗后,也公平地为他盛上一碗交至他手上。
廉贞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热粥,再看向蹲在他身旁的她,很不习惯难得对他说话不带着火气的她,也有点不适应,总是对他摆惯了晚娘脸的她,一改旧态,脸上溢满了幸福快乐的表情……
「你又在回味往事了?」埋首在碗里的天都,在他迟迟都没有动静时,头也不抬地问。
「不是。」他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即拿起碗胡乱扒上几口。
她抬起头,对他挑高了黛眉,「那你怎会吃得一脸都是?」
当廉贞拉着自己的衣袖随意往脸上乱擦时,停下进食动作的天都,在他愈擦愈糊得整脸都是时,看不过去地摇摇头,索性搁下手中的木碗,一手扳正他的脸,拿出绣帕为他代劳。
「你对你的妻子这么念念不忘?」她边擦边问。
「为何这么问?」他坐在地上皱着眉,总觉得她似乎对他的过往有些误会。
她一手捏着他的鼻尖,还左右地摇来摇去。
「因我总觉得你老是希望我能多像她个几分。」常三不五时的在暗地里用那种比较的目光看着她就算了,他还常在比较完后,皱着一张脸,不然就是摆出一副与他德行完全不符,心事重重的模样,因此就算她生性再怎么迟钝,她也很难不明白这点。
他挪开她作乱的手指头,「妳是她的转世,我会这么想也是当然。」
「噢……」天都拉长了音调应了应,半晌,她忽地伸出两掌大大地往他的两颊一拍,双手并牢牢地贴附在他的面颊上。
两颊被她打得隐隐发麻的廉贞,满腹的脾气还未发作,突地整张脸就被她给拉了过去,近距离地与她四目相对。
天都正色地向他声明,「问题是,我不是她,也不会是她。」
近在咫尺的明瞳,乍看之下,与百年前的那一双很相似,可在细看之后,他才发现两者完全不同,瞳色淡淡的她,在光线的照射下,透映着琥珀般的色泽,剔透得几乎可以映照出他的脸庞,而出云的那双,则是漆黑得宛如黑夜的魅色一般。
他怔然地想着,他究竟是在期待她些什么,又想在她身上找些什么?或许有很多,也或许都没有……其实他记忆里的过往,早就已如大漠风沙过眼,片点无存,只是他也不知怎地,只要这般看着她,以往那些他不愿再想起,或是刻意遗忘的种种,总会在不经意中回到他的脑海,就像是再次回到过去中般,且让他有种错觉,错觉以往的一切仿佛都可以重新开始,而且……
他也可以弥补他曾亏欠过她的那些。
「你很爱她?」在他一径地发呆时,天都捧着他的脸庞,歪着头问。
「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自责与内疚。」没有多加考虑的他,想也不想地就直接吐出下意识的诚实想法。
自责与内疚?怎么和她所以为的出入这么大?
他淡淡再述,「我并不爱她,且我从不是个好丈夫。」
天都一头雾水地收回两掌,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夫妻关系。
「啊!」脸部恢复自由的他,才一转过身,就发出一声大叫。
「你怎啦?」站起身的她懒懒地回过头。
他难以置信地捧着饭锅,「妳居然吃完了一整锅……」什么时候……她是在什么时候全都吃光光的?她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天都无辜地搔搔发,「好吃嘛,我这是捧你的场。」虽然他的心眼小、脾气大,不过他作菜的手艺实在是好到家,一大早就能吃到这款热腾腾好料,就算他有再多缺点她都愿意原谅他。
廉贞一手掩着脸,「妳到底还算不算是个女人……」没有味觉,食量又大得像个饭桶……她就连半点身为女人的自觉也没有。
「哼,我这个女人可比你这迷路男管用多了。」她走至一旁边收拾打包行李,边朝他伸出一指,「咱们先说好,今儿个就由我来带路,你只要负责告诉我地点在哪就成了,不然咱们又得在山里迷路个三天走不出来。」
「随妳。」迷路成性的他,在这点上头并不打算与她争执。
当廉贞以沙灭了煮食用的火堆后,准备好上路的天都,已先行走至他的前头,他盯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在清晨的冷风吹上她时,她微微地抖了抖身子。
他伸手抚了抚方才被她打麻的脸庞,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后,他脱下了身上的大衣,走至她的身旁在她讶异的眼神下替她披上。
满心不解的天都,在他清了清嗓子时,原以为他会诌出个让她听了又会眉头打结的理由,没想到他却在下一刻,自口中吐出打从认识他以来,在她耳里听来最动听、也最像人话的一句话。
廉贞将下巴拾得高高的,「只是身为男人的风度。」
愣大了嘴的天都,在回过神来时,本是想一如往常地先泼他盆冷水再说,但在看着他依旧跩得跟什么似的表情时,她注意到了将下巴拾得直与天齐的他,其实两眼正颇为不自在地瞥向一旁,这让她突然觉得,这男人跩虽跩,但其实也有人模人样,和看起来满顺眼的时候。
她抚了抚因他而吃得饱饱,还因此而暖呼呼的肚皮,退一步地想着,或许,她可以照着他的话,试着与他和平相处。
「喂,明儿个你还会不会做早饭?」她边走边拉拉他的衣袖,满心期待地问。
他不屑地问:「妳觉得我能指望妳吗?」他要是再不下海,他就真的得去绑架厨子了。
已经习惯他那款缺德脸的天都,不以为意地拍着他的肩,并鼓励地对他微笑。
「说真的,我开始喜欢你的男人风度了。」
浅浅漾在芳容上的笑意,令廉贞愕然的双眼一时忘了离开她,在那张不与以往一般,习惯对他夹枪带棒,或是明嘲暗讽的面容上,匀匀地绽开了一抹笑靥后,她就像是雨后初晴,池畔娇嫩的芙蓉,悄悄在阳光下露了脸……
他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收回一时不注意在她身上走丢的双眼,他沉默地走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吐槽的冲动。
「妳早点像个女人才是正事。」
飞过林间的绣花鞋,在高升的朝阳下,再次命中目标。
「真惨烈。」马秋堂一手端着下颔,颇为同情地对眼前的青梅竹马摇摇头。
惨遭五个王姊连手修理,被打得满头包的段重楼,此刻手上拿着沾了药酒的绫巾,小心翼翼地对镜处理他脸上又被揍黑两圈的眼窝。
在他痛得龇牙咧嘴时,马秋堂纳闷地问。
「你就不能稍微反抗一下吗?好歹你也是一国之王。」长期活在暴政下的他,怎么老是情愿被她们修理得凄凄惨惨,却总是打不回手骂不还口?就算为人再怎么斯文,脾气再如何温和,他也该考虑一下那些同样也姓段的女人有多凶蛮与粗鲁吧?
生在女人国,自小就被教育成得爱护女人的段重楼,百般无奈地朝他摇摇指。
「打女人会遭天打雷劈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手都是自家姊姊,他就算打得赢也不能赢!
学不乖的家伙……受虐近三十年还是死不开窍?那他就继续被打下去好了。
不再同情他的马秋堂,一手拿过他手中的铜镜,正经地与段重楼讨论起那件令他十万火急从黄泉国跑来的正事。
「女娲有三人?」一直都找不到人就算了,没想到一找着就是三个?
「连你也听到消息了?」段重楼扬扬眉,但很快地又因脸上的伤而痛得皱紧了一张脸。
「药王告诉我的。」
「对于这事,花咏怎么说?」很怕自己又找错人的段重楼,急着想知道能够确认女娲者的想法。
「她很意外。」不要说是他们了,就连当年服侍过女娲的花咏,也都没想到女娲竟会转世成三人。
「那……」还想再探探消息的段重楼,才张开嘴,接下来的话语就全都遭远处被踹开的殿门声响给盖过。
「段重楼!」属于雨师的招牌吼声,一路自殿外吼进殿内。
他低叹不已地一手掩着脸,「就知道她一定会杀来……」
马秋堂瞄了瞄自殿外冲进来的雨师,而后识相地往后退两步好离段重楼远一点,接着就看像阵旋风横扫过的雨师,一骨碌地冲至段重楼的面前,两手拉着他的衣领,不客气地将他自椅里提起,朝他吗声大问。
「我听说天都找到三女娲?」
「她找到的那个不是正牌的女娲,而是寄生的女娲。」已经很习惯她音量的他,反应只是习以为常地掏掏耳。
满脸掩不住兴奋的她忙不迭地再问:「另两个女娲呢?」
他老兄两手一摊,「那位将军大爷横竖都不肯说出下落。」他死缠活缠,连连求了好几天,那个叫廉贞的就连句话也不肯跟他说,只肯追在天都的身后跑,他哪套得出女娲的下落?
本来也就不怎么指望他的雨师,听完他的话后,两手一松,改而挽起了衣袖。
「天都现下人在哪?」
「跟着那位先人出门了。」他怕怕地看着她的举动,「妳想做什么?」
她横他一眼,「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把天都和女娲一并带回地藏。」
「等等……」他叹了口气,想起这件事就头痛。「妳能把女娲拖回地藏的话,那就算妳行,但天都早已说过她不会再回地藏。」她都碰过多少回钉子了,怎么还不死心?
雨师紧握着拳昭示她的决心,「与你相比,身有神力的天都可比你管用上十倍不止,因此就算她再不愿,我也非把她给拖回来不可!」
他不满地两手叉着腰挡在她面前,「在妳眼中我就这么没地位?」
「那是因为鬼伯国的男人本就一个比一个不管用。」雨师高傲地扬高下颔,扬起一手拍开他,「别挡路,我还急着去找人!」
「慢着,雨师!」才想叫她别白费力气的段重楼,话还没说完,来得快去得更快的雨师,已一溜烟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从头到尾都被晾在一旁的马秋堂,在她走后慢吞吞地踱回段楼重的身旁,心情颇为复杂地问。
「你真觉得把女娲迎回地藏是件好事吗?」
段重楼古怪地瞥他一眼,「怎不是件好事?」女娲好歹也是地藏的主人,主人要回家了,有什么不好?
「好在哪?」他完全看不出来。
「女娲是地藏的精神,地藏亦是女娲一手所创,将女娲这主人迎回地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段重楼盯着他的臭脸,纳闷他的反应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地藏有这么需要女娲吗?」他始终不明白,地藏的神子为何都这么期待女娲归来,在帝国庞大的阴影下,女娲的出现,对地藏来说未必会是件好事。
段重楼拍拍他的肩,「你还是对女娲很有成见?」
「我只是在想,既然女娲早已转生,除开那个身为人子的百胜将军不看,为什么另两名女娲不主动回到地藏?」
被他一问,面色显得有些犹豫的段重楼,缓缓垂下搁在他肩上的手。
在廉贞告诉他女娲另有两人的那日起,他也想过这问题,甚至想了不下百来回,只是,他怕得到的答案,将不会是他愿接受的答案,因此他才刻意只看好的一面,而不去想廉贞所说的任性两字,指的究竟是什么。
「总之,找女娲这事,我不反对。」马秋堂耸耸肩,「但我并不希望地藏的神子们皆知道女娲已出现的消息。」
「为何?」
「一道南风之谕,就让孔雀灭了九原国,若是再让孔雀知道地藏就快迎回女娲,你认为孔雀会有什么举动?」以孔雀忠贞效主的个性来看,只要女娲的消息一传至孔雀的耳里,他恐怕就得提早与孔雀一战。
段重楼甚有信心地握紧了拳,「只要能迎回女娲,不要说是打败孔雀,就算击退帝国也将不再是件难事。」
为了他天真的想法,马秋堂不禁横他一眼。
「你凭什么认为女娲会为地藏击退帝国?」转世后不主动回到地藏,也刻意躲着不让人找到他们,这教他怎能相信转世后的女娲,仍依然和百年前的女娲相同?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疑问,段重楼也不禁愣了一下。
「女娲对地藏有这责任?」马秋堂挑高了剑眉,「我不以为。」女娲或许是创造了地藏,百年前也为保护地藏而光荣战死,但那并不代表,女娲就必须永远为地藏负责。
段重楼叹息连天地问:「今儿个你是专程来这泼我冷水的吗?」每个知道女娲转世这消息的人,哪个不是欢天喜地的?就独独只有他这个怪胎老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坏人兴致。
「我不过是想告诉你,别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转世神人的身上。」马秋堂早就想要导正地藏所有人错误的想法了。「眼下的地藏是我们的,费心费力经营了百年也是我们,守护地藏,不是女娲的天职,而是我们的责任,因此你们最好别事事都推至女娲的头上。」
被他教训得哑口无言的段重楼,在他不打声招呼转身就走时,愣站在原地思索着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而后他回首看向身后殿上的女娲石像。
让人心生不安的问话,在马秋堂离去后仍隐隐徘徊在殿内不散。
你凭什么认为女娲会为地藏击退帝国?
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点害怕马秋堂所说的,可能将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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