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头顶上方,她的心跳紊乱,手足无措,但为了不跌断脖子,不得不将身子再往后,困在他温厚的臂弯内。
司宥纶策马奔驰后,她的右脚也开始跟着遭殃,因为马儿的每一步,都让她受伤的脚踝痛一下。
“要是连这点痛都忍不了就不是男人!”一连听到好几次抽气声的司宥纶语调平静的提醒。
可她本来就不是男人啊!薛邑月痛得泪如雨下,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把痛咽下。
月色朦胧,司宥纶等人入住到清平镇一间民家的小三合院,因为有人已经痛得快昏过去了,他不得不就近住下。
接着,他派许昱回头通知唐元伯他们的落脚处,并请民家找了大夫替那名小个儿看了脚伤,再请民家备晚餐给他吃,没想到这伤患吃了一些就不吃,拧了条毛巾给他,要他将脏兮兮的小脸洗一洗,他也面露迟疑。
司宥纶颇为不悦,绷着脸看她。
薛邑月害怕,也僵着脸看他,这才注意到,之前他因为凶她,一张脸也气得变形,可这会儿仔细瞧着,才发觉他还是位美男子。
两道斜飞的剑眉、一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高而挺的鼻梁、一张好看的唇,再加上一股卓尔不凡的气势,一袭风雅白袍,绝对是一张足以吸引住所有姑娘家的俊美容颜,虽然,就他现在的神色而言是臭了些、冷了些。
就在四目持续相对时,唐元伯跟许昱分骑两匹马到了这家民宅。
司宥纶一听到外头的马蹄声就先行走出房间,同时间,抱着咕噜咕噜叫肚子的许昱也已走进侧厅,一见到他就回报,“主子,我出去没多久就遇上唐老爹,人我带来了!”说到后面,一双大眼早改盯着一桌子的饭菜。
唐元伯马上上前,一脸关心,“司大人,小个儿呢?”
他往右边的房间看了一眼,一里面。”
唐元伯转过去一看。可不是,这半开的窗户就可看到小个儿坐在床上呢。
他匆匆走进去,司宥纶也跟在后面,许昱则站在桌边吞口水。
一进房,唐元伯才看到她正瞪着手上的毛巾瞧,“小个儿!”
薛邑月一看到他,总算是松了口气。其实把脸用炭粉涂黑以掩闭月羞花一事,还是唐伯教她的,不然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她一张美人脸肯定惹事!
而事实也是如此,曾有同袍看过她干净的脸,却也因此惹来多次的騒扰与讥讽,好在,每一次唐伯都替她解危…
“还好吗?”
她点点头,“大夫说还好没有被踢断脚骨,但痛段时间是免不了了。”
“那好,司大人,我有些话想私下跟你谈。”唐元伯突然一脸严肃的看着站在一旁的司宥纶。
他虽困惑,但还是点头,“边吃饭边谈吧,小个儿已经先吃了。”
两人随即走出房间,薛邑月则拧眉看着唐元伯的神情。怎么了吗?
她的视线转向半开的窗户,看到三人坐了下来,那名叫许昱的随侍已大口大口的吃起桌上的饭菜,但唐伯跟司大人则在交谈,只是声音不大,她很努力的想听他们说什么,但就是听不清楚。
这会儿也不知道唐伯说了什么,司大人的脸色竟然倏地一变,就连未停过快筷的许昱也怔住了。
侧厅里,司宥纶拧眉看着唐元伯,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是不愿意,而是要我带着一个脚踝受伤的小兵并不方便。”这已间接拒绝他突如其来的请托。
“他不是个小兵啊。”他神秘兮兮的倾身说。
“不是!我怎么看他都是,而且,他是不是不洗脸的?一张脸脏死了,就算主子答应,我也不要!”许昱嫌弃的视线直接瞪向窗户内那也往他们这儿瞧的人,没想到他还吓了一跳!呿,有够没胆的!
他受不了的摇摇头,拿起酒杯很豪迈的喝了一大口──
“她是姑娘啊!”
“噗…”一口酒还来不及咽下,许昱便呛到了,猛烈的咳起来,“咳咳咳…”
姑娘!他咳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拚命指着那名没胸部、从头看到尾也看不到有半点女人模样的黑炭小兵。这唐老爹在说笑吧!
司宥纶的黑眸也闪过一道诧异之光,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是女子更不适合。”
“司大人,你认为她留在军营里就适合?”
“她可以离开。”
“不成啊,她是志愿兵,领了军饷,还糊里糊涂的签了十年约。”说到这儿,唐元伯叹了口长气,“司大人,司仓营的营长就是何彦延那个老色鬼啊,你识得他的,万一小个儿被识破女儿身,这往后日子…”
是他!司宥纶眉心一拢。当年何彦延任元帅之职,他则是义父司王爷推荐到他身边学习兵法的十九岁少年,但也因为跟在他身边,多次目睹他要手下至烟花柳巷带来十几岁的青涩少女,辟室凌虐,有几名少女因而惨死。
他多次劝阻并且救人,最后终与何彦延杠上,大打出手,这一架还吵到皇上那儿,最后何彦延丢了官,没想到,他又混了一个司仓营营长来做了!
唐元伯一看他的神情转为凝重,心中燃起希望,“小个儿连个名字也没有,从小无父无母,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无父无母这句话触动了司宥纶的心弦,他很清楚一个孤儿要生存、求一个最基本的温饱有多困难,而他还是一个男孩,小个儿却是女孩,肯定更辛苦了!
“呜呜呜…”
这时突然冒出了个哭泣声,把唐元伯吓了一跳。
许昱这会儿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难怪他──不,是她该长的都没有长好…”
“许昱!”司宥纶瞪他一记,他连忙闭嘴,但眼泪还是扑簌簌的掉。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唐元伯实在看不过去。这哭得也太凶了吧!
“唐老爹,还有下一句啊,叫‘只是不到伤心处’嘛!”许昱抽抽噎噎的拭泪,“我没想到她这么可怜,还嫌弃她,瞧她肯定没吃饱过一餐,才会长得矮不隆咚,完全来不及发育…”
“够了!”司宥纶真是受不了这个天兵,而唐元伯在他呜呜咽咽中听明白他说什么时,更是哭笑不得。
司宥纶先瞥了一眼在房内好奇的看着他们的小人儿,再看向唐元伯,“她留下来,我想何彦延那老色鬼不会注意到兵营里少了个人,但你还是去跟他说我向他要了小个儿,”顿了一下又道:“若我没记错,签约的志愿兵若毁约,需赔偿签约金的十倍。”再给许昱一个眼神,他立即拭泪上前,从怀中揣出一叠银票,从中抽出一张千元银票交到唐元伯的手上。
他一看,忙摇头,“不必那么多。”
“给他吧,这才足够塞他的嘴。”
唐元伯明白的收下了,“那我就将小个儿留给你了,请司大人好好照顾她。”
司宥纶点个头,让唐元伯再次走进去房内,跟小个儿说了些话,看得出来她相当惊愕,受惊的眼神看向他,又拚命摇头,接着唐元伯又说了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但边哭边拭泪…
薛邑月感到窗外司大人凝睇的眸光,眼神再次看了出去,一边听着唐伯跟她保证,跟在司大人身边比跟他留在营队里好的话。
她凝视着司大人那双深沉得不见任何思绪的黑眸,虽然曾被其中的凶狠之光吓到,但平心而论,当时的情形,他是有理由生气的。
此时,这双黑眸不一样了,反而给了她一种难言的安定感,仿佛是在对她承诺,从今而后,就算有再大的事,他都会替她扛下,莫名的,她的胸口热烘烘,心儿怦怦跳。
一旁的唐元伯看着两人对视的眸光,一双老眼迅速闪过一道笑意。看来他可以交差了。
“咳咳。”
翌日上午,许昱就臭着脸,轻咳两声,双手捧着女人衣裳走进房间,一边不忘埋怨,“主子叫我到城里买女人的衣服给你穿,真是丢脸死了,我是男人耶!”
薛邑月尴尬的接过手,再看着他,“许小哥,不好意思,谢谢你。”
他脸色陡地大变,“什么许小哥!唐老爹要你这样叫我?”一看她点头,他受不了的做了一个大鬼脸,“甭了吧,叫我许昱自在点。你呢,我知道,小个儿是嘛,名副其实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倾身靠近她的脸,还冷不防伸出食指抹了那张黑脸一下,把她吓得呆住,“哇塞,你真的不喜欢洗脸啊?啧啧啧,你是姑娘耶!”
“嗡帳─”
“你再来是跟着我家主子,不能不洗,那会丢我主子的脸,懂吗?”他像个老大哥在指点她,但其实也不过十六岁而已。
“是。”她战战兢兢的点个头。唐伯说她本来就是个姑娘,司大人为人正直,知道她是孤儿,也愿意照顾她,日后,她能过正常的生活,不必心惊胆战的怕被发现是女儿身了。
“许昱,你家主子…日后我也叫主子吗?还是称他司大人?”
“不行!主子这词儿是我专用的,至于你呢!”他坐到椅子上,托腮想着,“主子虽然是禁军总指挥使,不过他不喜欢人家叫他大人,何况,这趟出远门又有
秘密要务在身,愈低调愈好,所以你就叫他公子好了。”
禁军总指挥使?这词怎么好熟?
天啊!她猛地倒抽了口凉气,呼吸逐渐不稳。会吗?可能吗!
“喂!”许昱重重的拍她的肩膀一下,“听到我主子的官那么大,你吓到了?不过,你的脸黑不隆咚的,也看不出来有吓到,但你在喘气是不是?”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忍着肩上的痛,“主──我是说公子他的名字是?”
“司宥纶,怎么样?一听就很有学问吧…”
许昱叽哩呱啦的开始说起他最敬佩的主子的丰功伟业,但她完全听不见,只觉得浑身冰凉,五脏六腑纠成一团。不会的,老天爷怎么会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
她逃婚竟逃到准驸马的身边来了!这不是欲哭无──不!不对,她忍不住的哭了出来。不应该是这样啊,她愈想愈难过,愈哭愈伤心…
“小个儿,你哭什么呀!哭这么凄惨干啥?是喜极而泣吗?我、我可没有欺侮你哦,你快别哭了,主子会骂我的…”
许昱在旁手足无措的大叫,但薛邑月仍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埋头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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