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午去探望外婆时,他曾诚恳地对老人家求教,他说自己错了,没有确实担起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他没有把自己的妻摆在第一位。
老奶奶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想传雅并不是要求你把她摆在第一位。」那她求什么?外婆说,那该是他自己去寻觅的答案,但对于爱情,他实在太笨拙了,从以前到现在,只有这点毫无长进。
一念及此,戴醒仁苦涩地扯唇,他望着妻子的背影,她正转进一条巷子,然后,像是被什么声音惊动了,凝定步履。
他看着她蹲下身,俯视一方搁在行道树下的小纸箱。
那是什么?
他奇怪地张望,却看不见,直到莫传雅将手伸进纸箱,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瞄瞄叫的小东西,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初生的小猫。
「你怎么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妈呢?」他听见她轻声问。
他不觉缓缓走近她,看她怜惜地抚摸瘦弱的小猫,磨赠小猫圆圆的小鼻头。
这种野生的小猫,身上说不定有病,她不该太靠近。他想阻止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妈妈不要你吗?」她稍稍举高小猫,直视猫咪神秘的眼瞳。
「那姊姊带你回家,好不好?」说着,她又要磨蹭小猫。
「不要那样!」他终于忍不住扬声。她怔住,好片刻,才慢慢回过眸,一见是他,大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妳。」他苦笑,从她手上接过小猫,放回纸箱里。
「你做什么?」她瞪着他的举动。
「妳不要碰牠,牠身上可能有病。」他温声解释。
「牠才刚出生,怎么会有病?」她想抢回小猫。「给我,我要带牠回家。」
「传雅!」
「给我!」
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某个从她身边抢走孩子的大坏蛋。
戴醒仁涩涩地寻思。就某方面来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坏,当初的确也是他签了那份流产手术同意书。
「我会把小猫给妳,但我们先带牠去兽医院检查好吗?」他试着与她交涉。
「兽医院?」她颦眉。
「就算牠身上没病,也可以先打预防针。」他柔声哄她,坚持由自己抱着纸箱。
「你是医生,每天接触的病人还少吗?干么这么紧张兮兮的?」她没好气。
「我可以接触,但妳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妳冒险。」他说得坦白。
莫传雅愣住,忽地领悟他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冰封的心城瞬间融化一角。
「走吧。」
于是,两人来到附近一家兽医院,热心的医生检查过后,告诉他们小猫健康情况不太好,虽然没什么大病,但身子很虚弱,最好能留在院里观察几天。
「等牠情况恢复得差不多,你们再来接牠回去吧!」
莫传雅向医生道谢,又眷恋地逗了小猫好片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兽医院。
他说要送她回去,这回她没有拒绝,由他跟在自己身边,两人相偕走在红砖道上,都放慢了脚步,有默契地延长难得相聚的时刻。
戴醒仁笑望她变得轻快许多的倩影。「妳好像很喜欢猫?」他记得他们新婚时,有一次她也是在路上发现小猫,结果反被母猫抓了一下。
「嗯,很久以前,我家也养过猫。」她低声响应,怔仲地凝视自己的手指,彷佛也想起了与他同一个回忆。然后,她扬起眸,望向他。「那时候,你也是说小猫可能有病。」
「妳想起来了?」他惊喜。
「嗯。」
两人眼神交会,一时都有些震动,虽然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藩篱,但依然拥有共同的回忆。
她首先别过头,极力平抚过分急促的心韵。「为什么那只小猫的妈妈不要牠呢?我以为猫妈妈跟人一样,都舍不得丢下衷己的孩子。」
他听了,脸色顿时刷白,迟疑许久,才困难地自喉间逼出嗓音。「传雅,妳还……妳是不是还想着宝宝?」那个无缘出生在这世界上的宝宝。
她没回答,可他清楚地看见她美丽的眼,浮现哀愁,他用力掐握掌心。
「就算我想又怎么样?」她总算扬嗓,说的却是令他心痛的言语。「以我这样的身体,本来怀孕就比较危险,再加上又流产过一次,也不晓得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做妈妈―」
「妳当然可以!」他激动地打断她,湛眸炯炯,坚定地圈锁她。「妳听着,传雅,只要妳怀孕了,我一定尽我全部的力量,保证能让妳顺利生下胎儿,让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她震撼地望他。「这是一个……心血管外科医生的保证吗?」
「是。」他点头。「妳相信我,我一定能保全妳的心脏跟胎儿,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有危险。」
她相信,当然相信,做为医生,她相信他是很优秀很出色的,只要他用心,什么都办得到。
但她并不是他的病人,她也不想当他的病人。
莫传雅用力咬唇。「即使那孩子不是你的也一样吗?」
「什么?」他愣住。
她瞪他,一字一句地自唇间吐落。「就算我肚子里的宝宝,不是你的,你也一样会保护我们吗?」
戴醒仁闻言,胸口倏地缩紧,脑海思绪纷纷,一团混乱。
他从没想过,她可能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没错,他是想过如果她另有所爱,如果另一个男人能给她他给不起的幸福,他愿意诚心祝福,但这念头从来都是一闪而逝,未曾具体成形。
如果她真的跟别的男人谈恋爱呢?如果她另嫁他人,怀了别人的宝宝呢?他该怎么办?
「我会……」他怅然凝望她,努力从的胸臆寻出呼吸的空隙。「我一样会保护你们。」不管她嫁给谁,心属于谁,他永远会守护她。
「这是我的承诺,妳可以相信我。」
可她却冷笑,神态不屑,又似受了伤。「我才不要一个医生的承诺!」
「为什么?」他焦急地问。「妳不相信我吗?」
她不解释,瞪了他好一会儿,他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绪。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她突如其来地问。
「谁说我要回美国?」他慎重强调。「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她愕然。「你在美国不是过得很好吗?那边的医院会放你走吗?」
当然不想放,但他坚决要走,又有谁能留?
戴醒仁淡淡地扯唇。「我说过了,像我这样的医生,哪家医院会不想要我?但我只想留在这里。」留在她身边。
她听出他弦外之音,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够了吗?」
「什么够不够?」他不解。
「如果不是外婆生病,请你回来开刀,你也不会回来台湾,对不对?」她语锋犀利,似怨非怨。「你不想再回美国跟那些高明的医生教授们交流吗?不想再到落后国家行医吗?朱湘琳说你们有共同的理想,你不用跟她一起去实现吗?」
他为何要跟别的女人一起实现理想?
戴醒仁蹙眉。「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湘琳跟我只是好朋友。」
「什么时候你懂得跟异性做朋友了?」她嘲讽。
「妳是笑我,连同性朋友都不懂得怎么交往是吗?」他苦笑,坦然接受她的嘲弄。「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传雅,到美国以后,我多多少少也交了几个朋友,虽然我还是不擅长交际,但他们都很体谅我,我们在专业上相互切磋,私底下他们也会邀我一起去吃饭或打球,说不上是知心的至交,但至少是朋友。至于湘琳,我们是在南美认识的,当时只有我们两个华人医生,自然会走得近,她很健谈,很好相处。」
很健谈,很好相处?
这就是他对朱湘琳的评语,只有这样?莫传雅狐疑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他神情坦荡,看不出与那位女医生有何暧昧之情,或者,是他自己迟钝到不解风情。无论如何,这都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般亲密,他们不是情人,只是朋友。而且他不回美国了,他要留在台湾,留在「和恩医院」,留在天天可以与她相见的地方。
他要留在她身边……
莫传雅不争气地察觉自己心窝似乎变暖了,流过一束酸甜交杂的滋味。她想哭,喉间莫名梗着,可又想笑,粉唇几乎要浅浅地弯起,但她都忍住了。
她不哭也不笑,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她要惩罚他,惩罚他不懂她微妙的心。
「不过比起我来,任何人应该都算很好相处吧?」他补上一句自嘲,嘴角牵起近乎幽默的弧度。
她望着那清淡的笑弧,一腔难解的酸甜瞬间消融。「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怎样?」他讶然迎视她。
「怎么可以动不动就笑?」她愤慨。
他怔住,半晌,才沙哑地扬嗓。「这不是妳教我的吗?妳说这世界上值得笑的事,远比我想象的多上许多。」
「所以你就对谁都笑吗?」她好气,莫名的怒焰在胸口焚烧。
「对记者也笑,对那个盛气凌人的院长也笑?」最可恶的是,他对别的女人笑!
戴醒仁哑然,是因为她变得古怪吗?还是他愈来愈不懂得女人?为何他完全不明白她因何发怒?
「妳不希望我笑,我就不笑了。」他只好这样安抚她,其实有很多时候,他笑得也不真心,不笑也好。
「什么嘛。」莫传雅轻哼,不满地慎睨他。瞧他的反应,好似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虽然她的确是。
她悄悄咬牙,粉颊窘热。
他不知道她正尴尬,一心一意想哄她。「传雅,我可以留在『和恩』吗?其实我今天找妳,就是想跟妳商量这件事。」
她默然不语。
他以为她不同意,急了。「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总是放妳孤单一个人,让妳独自面对寂寞,妳的确有理由恨我,但是!」
「你说我恨你?」她忽地打断他。
他呆了呆。「难道不是吗?」
她不回答,死命咬着唇,望向他的眸忽明忽灭,闪烁着奇异的神采。
「至少妳怨我,对吧?」他自作主张地下结论。「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事实上,我一直想当面跟妳道歉,对不起,传雅。」他终于说出来了,终于能亲口向她道歉了,她的反应会是什么?她愿意原谅他吗?
戴醒仁忐忑不安地等着,像倒悬在十字架上的犯人,等候最终审判。
「除了道歉,你没有别的话想说吗?」她不说原不原谅,只问他这句。
他慌了,恨自己驽钝,不懂她话中涵义。她这意思是不想听他道歉吗?可除了道歉,他还能说什么?
「关于宝宝的事,我很抱歉!」
「不要说了!」她冷冽地呛。「我不想听。」
那妳想听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望她,她看透他的思绪,微妙地扬唇。
「你果然还是笨蛋,戴醒仁。」
她说他笨?他皱眉,期盼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却坏心地不肯点破,径自甩了甩发,用一副傲然的姿态面对他。「你想留在『和恩』就留吧!你说得对,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医院需要你。」
那她呢?她需要他吗?他惆怅地蹙眉。
她依然不肯给他答案,忽地笑了,笑声清脆如铃,在他心口摇荡,笑里藏着某种他无法领会的嘲谵。
她盈盈转身,抛下茫然失措的他,踏向迷离夜色,街灯映亮她的姿影,在他眼里,形成一幅最令人神魂颠倒的景致。
她在他目送下远离,直到她确定他听不见,才悄悄对自己低语:「你还是不会恋爱,跟以前一样笨。」
她仰头凝月,含笑的樱唇勾着几分慎,几分怨,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精灵调皮―
「可是这次,我不会再教你了,你要自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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