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虽是家常小菜,也做得有滋有味。
当她上菜的时候,玄关处传来声响,她父亲回来了。
“爸,你去哪儿了?”她厉声质问。
“我去疗养院……看你妈。”夏清盛嗫嚅,佝楼着背,眉宇晦涩地聚拢。
夏真季望着满头白发的父亲,看那一条条深深刻在他脸上的纹路,忽地有些不忍一这些年来,他真的老了很多,岁月残酷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宣示主权。
她放柔嗓音。“你怎么会想到要去看妈的?她还好吗?”“嗯,她很好,只是她还是不认得我。”她已经不认得任何人很久很久了。夏真季悄然叹息。“只要她过得好就好了,以前那些事,她忘了也好。”“嗯,是啊,忘了最好。”夏清盛同意,神情茫然。
“吃饭吧!今天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麻婆豆腐。”父女俩在餐桌旁落坐,夏真季又详细问了些母亲的情况,夏清盛回话总是丢三落四,似有些心不在焉。
夏真季直觉不对劲,单刀直入。“爸,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夏清盛闻言,全身顿时颤抖,抖得像雨夜里蜷缩在街角的流浪狗。
她心一沉。“又怎么了?”他又闯祸了吗他咽了口口水。“我今天去疗养院,遇见了他们。”“他们?”她颦眉。“你是指那些地下钱庄的人?”“嗯。”“他们想做什么?为什么会去疗养院?”“他们是跟踪我去的,结果发现你妈住在那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太不小心了!”夏清盛脸色惨白,频频道歉。
她脸色也跟着刷白。“他们……到底想干么?”“他们威胁我快点还钱。”“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会还吗?不是说好了每个月还三万,直到还清为止?”这些年来,她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能够借到的钱也全用来清偿高利贷,除了一份死薪水,她也不晓得还能从哪里筹到钱了。
“他们说这样太慢了。”“可我只是个小小上班族,我的薪水就这么点——”“谁说你的薪水只能有这么点?你明明就有天赋去赚更多的钱啊!”一道带着笑意的声嗓无预警地闯进父女俩的对话。
两人同时愣住,视线同时朝玄关望去,两个男人正走进来,一高一矮,但体型都相当壮硕,脸上纠结着横肉。
“夏小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张,就是那个把钱借给你爸爸的人。”高个子男人对她打招呼。
夏真季霍然起身,强抑住惊惧的心跳,板起脸。“谁允许你们擅自闯进来的?请你们立刻出去,否则我要报警了!”“唉,干嘛这么激动呢?”小张根本不把她的威吓当回事。“夏小姐,我们只不过是过来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你们想说什么?”她防备地问。
“我们觉得你这样还钱的速度太慢了,照这样下去,你还十年也还不清。你想想,如果你能快点还钱,利息不是也能少负担点吗?否则利息这样滚下去,你们只会愈欠愈多。”“我说过了,我现在能力只有这样。”“所以说,我来提供你一条赚钱良方啊!”小张眨眨眼,小眼睛眯得细细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嘴上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夏真季悄悄握拳,约莫猜出对方心里打什么主意。“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这里。”小张递一张名片给她。
“今天晚上,你到这里去应征。”她接过名片,瞥一眼,胸口发凉。“这是……酒店?”“不错。”“你们要我去陪酒?”“怎么?你觉得太过大材小用了吗?”小张依然笑着,笑得刺眼。
夏真季愤恨地瞪他。“我绝不到那种地方上班!”“去不去由不得你,除非你不想要这糟老头的命。”小张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领会,鹰爪拽来夏清盛,掐住他颈子。
“真季!”夏清盛惊骇地向女儿求救。
夏真季闭了闭跟,一颗心愈沉愈深。“放开我爸!”她表达抗议,明知这样的抗议只是徒劳。
“要我们放开可以,只要你肯答应去应征。”她不吭声。
“怎么?是不把你老爸的命看在眼里吗?那你妈呢?她在疗养院待得好好的,你总不希望她被院方赶出去吧?”“你们——”她暗暗谄住掌心。
太过分了,这些人一真的太过分!以前他们为了逼她替父亲扛债,每天传真、打电话,不时到她公司去乱,害她备受困扰,颜面尽失,只能辞职,但每换一家公司,只是将所有难堪重新轮迥一遍。
到现在,他们依然不肯放过她,甚至拿她无辜的母亲来威胁……“你也不用太紧张,这家酒店在这业界算正派的,不会逼人下海,也不会苛待小姐,如果你做得好,报酬会很丰厚。”他当然会这么说。夏真季冷笑。“这是你们的关系企业吗?”“不是。”“那为什么指定我去这一家?”小张听问,眼眸点亮赞赏。“你果然很聪明。
没错,我们要你去那家酒店,除了希望你能更快赚到钱之外,可能还会有一些其它安排。”“什么安排?”“我们希望你能密切注意那家酒店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早通报我们一声。”“你们要我……当间谍?”“你有没有那样的机遇跟手腕还不一定呢!”小张先是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
“不过你长得够漂亮,脑袋也够聪明,应该有机会成为店里的红牌,如果你能更接近核心,才有办法帮我们做事。”“如果我无法接近核心呢?”“那就算我们投资失算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埋下的暗桩当然不会只有你一个,你只要尽力就好了。”也就是说,她别想轻举妄动,因为随时有其它眼线盯着。
夏真季很快便领悟小张话中的暗示,她咬唇,恍惚地瞪着名片——“夜未央”,好诗意的店名,令她想起费滋杰罗的同名小说。
这家酒店的老板喜欢看书吗?“夏小姐,你愿意接受我们这个提议吗?”她倏地凛神,望向遭人钳制的父亲,唇畔淡淡地、淡淡地漾开一抹哀伤的笑。
她累了,真的累了,已经不想再跟任何人、任何事对抗,如果这是她的命运,那就这样吧“好,我去应征。”今晚的“夜未央”,有个重要访客。
她是个美女,而且是个美得不似人间质量的绝世美女,五官端丽,容色清透如白玉。
她是赵铃铃,号称是台北夜世界的女王,拜倒裙下之臣不计其数。
可今夜,她来到台中,来到“夜未央”,有人说,她是来见自己的情夫的,也就是支持她在台北开酒店的幕后金主一关彻。
“大家都传我跟你有一腿,你觉得怎样?女王陛下。”基本上,关彻对这传闻一笑置之,却不时拿来逗赵铃铃。
“如果你需要,我随时乐意效劳。”赵铃铃回话也够呛,朱唇衔根烟,烟视媚行,不把世人评价看在眼里。
“你是说,你愿意跟我上床?”关彻刻意问。
“悉听尊便。”赵铃铃很爽快。“毕竟他们的确猜对了一半,你是我的投资人,对自己的金主怎么可以不尽力巴结呢?”“呵,让夜之魔女巴结,我可担当不起。”赵铃铃微笑,看着他深靠椅背,闲闲地转着办公椅,一副悠然自在的糗样。“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嗯。”他坦承。“我今天中午跟我妹妹还有予欢一起吃午饭,他们俩看来很嗯爱,很幸福。”“怪不得你这个做哥哥的会这么开心了。”赵铃铃妩媚地弯唇。自从她认识这男人以来,很少见他有开怀的时候,但日前他与亲妹妹重逢后,他的生活似乎便多了些喜乐。“那你自己呢?”她顺口问。“有没有想过也替自己找春天?”“我们这种人,还找什么春天?”他轻哼。
“不要告诉我你还在作这种梦。”她默然,怔仲地捻熄烟,眼神一时迷离。
关彻看出她心情陰郁,体贴地转开话题。
“对了,你难得来台中一桩,趁现在那几个议员还没到,要不要先参观一下我的酒店?”“好啊!”赵铃铃盈盈一笑。“我早就想好好见识见识“夜王”的领地。”关彻轻嗤一声,明知她取这样的外号是故意亏他,他不跟她计较,潇洒地起身,轻揽她纤腰,相偕走出办公室。
装满气派的酒店,供养的是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世间百态,于此尽显,但关彻跟赵铃铃都看惯了,也没特别在意,径自说笑着,偶尔停下来,跟重量级人士寒暄、做公关。
忽地,一只玻璃杯飞窜而出,砸碎一地响声,跟着是一阵惊天怒吼。
“本大爷可是来花钱的!你这是给我摆什么脸色?”是客人在发火,想必是哪个不懂得应对进退的小姐惹恼了他。
关彻皱眉,抓来匆匆经过的经理盘问。“怎么回事?”“是一个新来的小姐,今天刚到,还不懂规矩。”经理报告。“老板放心,我一定好好念她。”“嗯。”关彻点头,还来不及发话,一个少爷惊慌地奔来。
“经理,出事了,Daisy受伤了!”“受伤了?怎么会?”“刚刚的玻璃杯划伤了她的脸。”脸划伤了?关彻与赵铃铃交换一眼。一个小姐的美色,是她谋生的武器啊“你还是去看一下吧!”赵铃铃柔声提议。
关彻点头,他原不想插手管的,但闹成这样,那客人也稍嫌没品了些。他随同经理前去关切,来到靠近角落的沙发厢座,那客人还在发飘,指着小姐狂骂。
而那位新来的小姐只是静静站着,臻首低垂,一痕血色沿着颊畔渲染,她却似不痛不痒,毫不在乎。
“Daisy,还不快跟赵老板道歉?”经理催促。
她一动也不动。
“Daisy!”经理恼了,拉高声调。
她总算扬起脸蛋,目光氤氲如雾,幽幽茫茫,从遥远的过去飘来,迷蒙他视野。
关彻一震,怀疑自己看错了,真的是她吗她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对不起,赵老板。”她哑声道歉,血珠在唇角凝结。
他瞪着那血珠,忽然忆起年少时那个心碎的黄昏,天边霞色也是如此凄艳……“光只是说声对不起有用吗?我要你跪下,跪下来给我倒酒!”赵老板跋扈地命令,也不知是否白天遇到什么不顺遂,把气都出在酒店小姐身上。
关彻剑眉一拧,以眼神示意经理想办法安抚客人,后者会意,连忙上前一步,好说歹说地陪笑。
他则转向漠然站在一旁的她,低声下令。
“你,跟我来!”她面无表情地回眸,起初并未认出是他,后来看清楚了,倏地倒怞口气,脸色苍白似雪。
“你、你是……”看来她没忘了他。关彻似笑非笑地扬唇——“夏真季,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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