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临下俯视她。
这冰冷的、内敛的、什么事都往心底藏的女人啊,有时候她真的很令他生气。
他瞪视她,许久,猛然旋身,「我走了。」再不离开,他不确定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
「等等!火影,你──」
「-放心。」他淡漠扬声,步履不停,「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小秘密。」
「不是的,我不是这意思──」她低语,细弱的嗓音消逸于风中。
她在迟疑些什么?他更气了,暗自磨牙,「不论-听不听得下去,我还是要说,风劲不是个好男人,爱上他,-恐怕只会痛苦一生一世。」
「──」
「-好自为之!」他甩甩头,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没入黑色夜幕。
她怔然,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在她视界里慢慢消失,她抬起手臂,徒劳地想抓住什么,终究颓然垂落。
爱上风劲,她会痛苦一生一世吗?她闭上眼,唇畔悄然牵动一丝苦笑。
难道他以为,如今身为护国巫女的她,还有能力去爱任何人吗?
或许她曾经迷恋过风劲吧,但现今的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现今的她不能爱,也没资格爱。
她叹息,摊开手,痴痴瞧着微颤的指尖。到了雪祭那天,这双手将亲自转动命运之轮,而她可以确信,火影必将因轮轴无情的倾轧,而恨透了她。
那时候的她,该怎么办呢?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银空月牙冷,水影先冻寒。
即将入冬了,初雪应该很快会降下,看来是举行雪祭的时候了。
这些天,天神殿的巫女们都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们最敬仰的祭司大人有些不寻常,祈祷静坐也好,主持诵经也罢,她心神总是不宁定,时常莫名其妙发起呆来。
元神出窍了吗?巫女们面面相觑,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对静修的巫女们来说,元神出窍并不是一件坏事,要是能达到心虑澄透、天人合一的境界,那可是最高修为;但也不能太常出窍,元神若总是浮游虚空,总有一天会唤不回来。护国巫女年纪还轻,她们可不希望这么早便要送她离开尘世。
对于巫女们的忧虑,水月自然也有所察觉了,她摇摇头,自嘲地低笑。
「干嘛这样笑?」问话的,是水月在西方大陆结识的好友,紫蝶。
她是个女大夫,一次在山上采药时,救了意外跌伤的水月,两人一见投缘,再加上都来自千樱,顿时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原先两人约好了一起回千樱,可水月在边境遇上了公主的车队后,一个人匆匆赶回王城,本来以为再见之日将遥遥无期,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紫蝶救了坠落山崖的花信,又跟着他和公主一行人回到宫里,于是,两个人又能经常见面了。
而最近,只有在跟这个好友见面的时候,水月郁沉的心绪才能稍稍得到抒解。
「-最近有些奇怪。」紫蝶颦眉,明澈的眸,细细打量水月。
连紫蝶也这么觉得?水月唇一扯,噙着淡淡苦涩。
「我没事。」她抬容,仰望银月当空。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最近的月色有些苍白。「天愈来愈冷了,初雪大概快来了吧!」
「是啊,最近天色总是晦涩晦涩的,-瞧,那云层多厚,都快遮去月亮了。」
「嗯。」
「不过这不是重点吧!」紫蝶可没笨到被她转移话题这招所惑,明眸水灵灵的瞧着她,「-还没告诉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没事啊!」
「没事才怪呢!」紫蝶侧过身,双手捧住她冰凉的颊,直视她墨深的眼,「别人或许瞧不出-想什么,我可不一样。我瞧-这双眼正在向我求救。」
「求救?」
「是啊!」紫蝶一本正经地点头,「这双眼告诉我,她好痛苦、好烦恼,再不找人诉诉苦,她就要发疯了。」
水月噗哧一笑,「疯的人是-吧?」她-睨好友一眼,「还是-那老毛病,爱瞎编故事!」
「我瞎编故事?难道-不爱听吗?」紫蝶不服气地捏了捏她的颊,「我们之前一起度过的那些漫漫长夜,是谁讲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打发掉的?要不是我,-早无聊死了。」
「是是,一切都归功于。」水月微笑,总是沉静的眸瞬间点亮了光。她这个好朋友啊,明明最近也为情所苦的,却还这样想法子逗她开心。「谢谢。」
「谢什么啊?」紫蝶莫名其妙。
谢谢-陪着我。水月静静在心底道,表面上却只是浅浅抿着唇,虽然两人算得上知交了,她仍然不习惯太过张扬情绪。
但她不必说话,紫蝶也能从她眼神看出端倪,于是她也微笑了,水月别过眼,直觉想躲开那洞悉一切的微笑。
「-想喝点茶吗?我记得-回国前跟我说过,最怀念的就是咱们的樱花茶,还说外头喝的,怎么都不对味。」
「是不对味啊!樱花茶在千樱算得上国茶了,别国怎么比得上?」
「我记得-说最想喝『太白』。」
「嗯-这儿有吗?」紫蝶期盼地问她。
「当然。我这天神殿,后头就种了好几株太白樱呢,今年春天采收了不少。」水月一面说,一面捧出茶罐,亲自煮水烹茶。
夜深人静,两个女人坐在湖畔,煮茶饮茶,享受宁馨的夜晚。
水月捧着茶碗,慢慢啜饮,茶汤温热,却暖不了她的心,她望向紫蝶,犹豫许久才启唇。「紫蝶──」
「嗯?」紫蝶扬睫,眼眸莹亮。
那澄净的眼瞬间逼回水月想说出口的话。不行,她还是做不到!虽然风劲说云霓自从回宫后,变得有些奇怪,要她设法探问紫蝶,可一想到要从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套话,她心里便一阵难受。
「-有话想说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这茶好喝吗?」
「当然好喝啊!」紫蝶开心地点头。
「那就好。」
紫蝶蹙眉,察觉水月有些不对劲,正想问话时,一阵风起,摇下树上几瓣红叶,轻飘飘飞落湖面,随波流荡,紫蝶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风起枫叶零,水清见玉影。」紫蝶信口吟起短诗,「这些红叶好漂亮啊!可惜这么快就凋零了。」她叹道。
还是这么善感啊!水月摇头,也淡淡吟了两句:「红叶毋须恋,万物终变颜。」大自然运转生息,自有其规律,又何必执着呢?
这两句诗够冷情。紫蝶听了,不甘地扫她一眼,「-这人真扫兴!就不能感情丰富些吗?」她嗔道。
水月微微一笑,「我是巫女,感情太丰富会让我失去理性判断。」她解释,「甚至会减弱我的灵力。」
「啧!」听她这么正经八百地反驳,紫蝶禁不住抚额,「跟-说话,有时候真的让人很无力耶。」
水月不语,微笑加深。
「-知道这太白樱对我的意义吗?」紫蝶忽然捧起茶碗,问她。
水月瞥了眼那漂浮着几瓣碎白的茶汤,「跟花信有关吗?」
紫蝶愕然扬眸,「-知道?」
「你们第一次见面,不就在一株太白樱下吗?」
「原来我告诉过-啊!」紫蝶轻叹,没遭火纹伤的半边脸,薄染红霞,她顿了顿,低声道:「所以对我来说,喝这太白茶的滋味是很特别的。」
「有多特别?」
「就好像在喝初恋的滋味。」紫蝶红着脸道,又是羞涩,又是甜蜜。
水月怔望她的表情。为什么她还能如此甜蜜?
紫蝶彷佛看出她的疑问,轻声道:「虽然我知道他并不爱我,虽然我知道他另有所爱,不过对我而言,这茶汤的滋味还是很美好的。」她闭上眸,唇畔噙着幸福的笑意,「因为我拥有那样的回忆。」
「光拥有回忆,就能满足吗?」水月很难相信。
「嗯。」紫蝶扬起羽睫,星眸璀亮,「所以不要怕受伤,好好去爱一个人吧!」
「嗄?」水月一愣。
紫蝶嫣然一笑,放下茶碗,握住水月沁凉的手,「我一直希望,有人能温暖-这双手,是谁都好,我希望-幸福。」
是谁都好,只要她幸福?水月震撼,心韵,在不知不觉中加速,她怔怔瞧着与好友交握的双手。这双手,从她出生以来就一直这么冰、这么冷,真的有人能让它们温暖起来吗?
如果有,那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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