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冷寒袖已由声音听出她是谁了。
“余允欢?”他深邃的眸子眯了眯,眉锁得更紧。
他直呼她名字的语气和不欢迎她造访的表情,在在令余允欢心中的罪恶感更深。
“我…来看你…”她没勇气问他过得好不好,看他现在的样子,问这句话大虚伪了。
冷寒袖原本抿直的唇忽地一边扬起,以嘲讽的语气说:“看我?看我现在的模样有多么狼狈、多么滑稽、多么可怜吗?”他歇斯底里的狂吼著。现在的他身心俱疲,身陷黑暗中的恐惧令他的性子变得狂鸷易怒。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像是故意漠视她的话,他迳自说:“我倒忘了,你是未来的医生呢,怎么,医院最近缺‘白老鼠’,因此你如意算盘打到我身上来了吗?”
“别这样,我只是…只是很单纯的想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她是满怀著愧疚的心情来的。
深吸口气,冷寒袖仰高脸,“你看到了,我还活著,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还是你还要继续观察一下瞎子的迟钝行为?”
“你不会的…”若他这辈子只能当瞎子,那对他而言只怕生不如死。
“不会成为瞎子吗?”他忽然放声大笑,绝望的笑容比什么都令人难过。“又多了一个睁眼说瞎话的人!三分之一的机会,你叫我拿什么样的心情去赌?嗯?”他敛住狂笑,铁青著脸,以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她。
“勇气,只要你有勇气去赌。”
冷寒袖像又听到什么笑话般的狂笑起来,重复著余允欢的话,“勇气?你当然可以把‘勇气’这两个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反正届时手术失败,瞎了眼的人又不是你!”
他冷哼一声,“说得可真容易!”
“三分之一的机会对很多人而言已经算求之不得了,有多少人的机会只有十分之一、百份之一,甚至极为渺茫,可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仍赌了。”她不喜欢他那么悲观。
“那是因为他们赌的是生死,就算输了,大不了把命赔上,可是我赌的却是我的视力!一旦输了,一辈子成了瞎子…你以为那样活著,我有什么感觉?”他深吸一口气,“不如叫我死了。”
“就因为这样你才不愿意接受手术?”
“是又怎么样?”
“那根本是鸵鸟心态!”她拉住他的手,“不管怎么样,可不可以答应我接受手术?”有机会复元比没机会好吧?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答应你?”
“因为…因为…”他是她最最喜欢的人。可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他也不会相信。“我是你的朋友。”
“我不需要虚伪友谊的同情!”他的情绪因为余允欢的靠近而显得激动。
“我不是同情你,而是内疚,如果…如果你那天晚上没有到我那里,也许…也许就…”
“你的内疚使得你化身救世主到我这里来赎罪吗?”他反握住她的手。这不是同情是什么?他现在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无谓的同情,那令他难堪、令他觉得自己像废物,尤其是余允欢!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她同情的话语一句句敲在他心坎上,那种痛苦比什么折磨都令他难受。
“你为什么要曲解我的意思?”她又红了眼眶。“我只是想帮你,想为你分担一些什么。”她的手被握得发疼,想抽出手,可他却握得更紧。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他打住话,好一会儿才接著说:“最好的方式就是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
冷寒袖张著一双茫然而没有焦点的眸子,“我已经这么狼狈了,你要看我落魄到什么地步才肯收手?”他不认为今天会变成这样是她害的,可他受不了她的同情,而使得她不再出现的方法,大概只有加深她的愧疚,使她再也不敢来见他。
“如果你变成这样是因我而起的,那我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
“我都放弃我自己了,你有什么好坚持的?”他忍不住又大吼起来。
同情、该死的同情!
“因为你是为了我才出车祸的。”
冷寒袖痛恨她这么说,停顿了很久,他才冷硬的道:“滚出去。”
靶觉到余允欢不为所动,他爆怒的大吼,“叫你滚出去你到底听到没有!”
他伸出手到处乱挥,硬是要把她赶出房间,忽地一个重心不稳,他扑倒在地上。
“小心!”她走过去欲扶他起来,但才触及他的手,她立即被推开。
“滚!”他强硬的语气和冷漠的表情充满要她离开的坚持。
她难过的掉泪,缓缓由地上站起来,“我…我还会再来的。”
“滚…”
捂著口不哭出声,余允欢伤心的离开。
她走不进他的世界…走不进去…可是,难道她就要这样放弃了吗?就这样眼睁睁的看他自暴自弃?
不,她不能那样放任他不管,也不忍心如此,他曾经是那样优秀的人。
在他都已经放弃自己的情况下,她为什么仍坚持著呢?不放弃的理由又是什么?因为她喜欢他,喜欢一个人的真心,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
因为喜欢,在他正需要她的时候,她更该伴著他走,直到他有勇气面对这个问题。
她会等待那天来临的。
☆☆☆
星期日的午后,余允欢和殷若恬、路羽然难得都有空,因此约出来一块喝下午茶。
咖啡屋里宽敞的空间和弥漫一室的浓郁咖啡香,使得每个人紧绷的情绪都放松下来。
殷若恬托著下巴看余允欢端起不加糖的黑咖啡啜回,对于摆在她面前的起士蛋糕一口也没尝。
“允欢,喝黑咖啡不搭一些甜点,对胃不太好。”
“她吃不下是正常的。”路羽然瞄了殷若恬一眼,然后把视线拉到余允欢身上。
“那个发了狂的冰山美少情况仍没好转吗?”关于冷寒袖的事,她和余允欢在电话中聊了不少。她发觉好友这回只怕真的动了心了,而且不只动了心,还陷得满深的。
余允欢摇摇头,“我被他赶出来之后又去看了他两次,他发觉大吼大叫赶不走我,现在根本理都不理我。”一想到他冷漠的表情,她心里一阵酸。“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他到现在仍拒绝动手术?”殷若恬曾听路羽然提这件事。
“嗯。”余允欢叹了口气,“这是最伤脑筋的地方。动手术的时机愈快愈好,再拖下去,我担心恢复的机率会再生变数。”
“动不动手术取决于他,以他目前固执的心态,只怕你很难左右他。”殷若恬蹙眉道。站在朋友的立场,她并不希望余允欢花太多心力在冷寒袖身上,因为她发觉余允欢已经到了以他的情绪反应,为自己心情好坏的指标。
情字太伤人,她不希望好友成天愁眉不展。
路羽然点了下头以示赞同,“更何况叫一个条件一向高人一等的人,去赌一场不见得会赢的手术,我觉得那需要很大的勇气。”
“就因为这样,他必须逃避一辈子吗?”余允欢摇摇头。“他现在根本就是怕面对现实,这不像他。”他给她的印象一向都是有魄力、有担当的。
“其实…”殷若恬看著她,“愈是活在别人掌声中的人,也许内心世界愈是脆弱,因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所以害怕失去所有的荣耀。”她想冷寒袖就是这样的人吧!
天之骄子的他既是旭腾的总裁,外在条件又是万中选一,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若真成了盲者,那他要失去的比起一般人何止高出百倍?
“他若是一直沉溺于狭小的空间中,失去的又何止这些。”余允欢喃喃的说。“不管如何,我一定会说服他去动手术。”
“爱情的力量可真伟大!”路羽然取笑她。
“不…不是的。”余允欢红了脸。“他今天会这个样子,我要负很大的责任,所以…”她低垂眼睫,“我帮他只是因为对他有所亏欠,他…他早有喜欢的人了。”
有些事殷若恬知道,可路羽然仍不知道。因为以路羽然的性子,即使知道冷寒袖已心有所属,一定仍会鼓励她去追求这份感情,而且若让她知道自己退却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只怕更不以为然。
她的性子和家境使她根本无法了解豪门蓬户之间的鸿沟所带来的痛苦。
“喜欢的人?”路羽然有些讶异,这才想起来她好像曾说过有日在宴会场外发生的事。
“嗯,那个女孩我见过,很漂亮,和他站在一块很登对,像金童玉女。”
路羽然想了想。她知道那些公子哥儿常换女伴,冷寒袖虽不属于花花公子型的人物,女伴也不在少数,可是没听说他和谁很亲密啊,除了陆君怡之外,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
路羽然皱著眉喃喃的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不,我之前还看见他们亲密的在一块,而且还…亲吻。”一想到那一幕,余允欢仍很伤心。她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于是深吸了口气说:“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和他…仍是朋友。”
殷若恬对她的话持怀疑的态度。
朋友?真的还能是朋友?就她对余允欢的了解,认真而固执的性子会害死她,拿朋友的身份去喜欢冷寒袖,根本是种折磨。
原以为她和她的学长共演一出戏后,和冷寒袖就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她对冷寒袖有罪恶感,再度和他有了交集。
这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吧!她终究逃不离感情的折磨,她和冷寒袖未来会如何很难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路绝对崎岖难走。
“就只是朋友?”路羽然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和陆君怡的情况是不是真的那么亲密,可是…我觉得冷寒袖对你很有好感哩。”他对她若没兴趣,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
余允欢低垂下头。“目前…我没想那么多,重要的是怎么样才能让他肯进手术室。”
“说得也是。”路羽然点了下头,叉起一口起士蛋糕。“对了,你上一次说要当冷寒袖的特护,结果如何?”
“我明天就要搬去他在山上的别墅。”这是她的决定,希望这么做对冷寒袖有帮助。
“那学校的课怎么办?”殷若恬不禁有些替她担心。她知道余允欢书念得好,但她念的是医学系,功课之重是出了名的,更何况就算考试应付得来,她不认为学校会允许一个学生长期旷课。
“再说吧。”余允欢想了一下。“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服他动手术。”
殷若恬看著她,真诚的说:“允欢,我希望你不要太勉强。”
“我知道。”
“那我们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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