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觉得意外,她也是人。是人都会害怕野兽和怪物,这两个头衔,他当之无愧。明知如此,他却还是无法阻止苦涩和失望爬上心头,不想再看着她那瑟缩紧张的模样,他移开视线,绕过她,举步离开。风,酷寒如以往。
眼前雪白的大地,依旧冰冷。
突然间,一只温暖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
他一怔。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你懂我的意思吗?」她急切的道:「我很抱歉,真的……」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眼里浮现着急。
他不懂她说什么,却更惊讶她勇于触碰自己的那只小手。
「该死,你听不懂……」
她轻咬着唇,显得有些沮丧,然后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下一秒,她往前再走一步,靠近他,接着抬手抓着他的衣襟,踞起脚,亲了他满是胡子的脸颊一下。
在那瞬间,在那个令人惊异的剎那,他完完全全呆住了。她的唇瓣很柔软,带着些许温度,压在他粗糙的脸上。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却恍若永恒。然后,她退了开来,红着脸,喘着气,张开那小嘴。
「谢谢。」她直视着他,粉色的唇往两旁拉开弯起。
她在笑。
紧张、羞窘,但那的确是一抹笑。
他傻傻的瞪着红晕爬上她的脸,完全无法动弹。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只是想……那个……谢谢你……」她看着瞬间石化的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越来越慌张。「反正……大概就是这样……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了……」
她慌乱的挥着小手,边说边转身,然后匆匆落荒而逃。
他呆滞的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只能看着那在雪地中,笨拙的走回屋子的娇小背影。
过了好半晌,他依然不是很能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左边被吻的脸颊有一些爇麻。
她刚刚做了什么?她亲了他?他不敢相信那真的发生了,可是她唇瓣柔软的触感,依然残留在脸颊,虽然隔着胡子,但他的确清楚感觉到她温爇的唇瓣印在皮肤上。缓缓的,他抬起手,呆愣的摸着自己的脸,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隆隆的在耳中回响,只觉得彷佛连手指都沾染到那酥麻的温暖。
他被吓到了。天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冲动!
可是他不懂她的意思,在那一秒,她真的只想得到这个表达感谢的方法,这至少是全世界通用的身体语言。
但她忘了有些地方非常保守,在回教国家,女人甚至要把头脸都包住,不可以露出来,更别提亲吻男人了,就算只是亲脸颊也一样。
一回到屋里,她就转身躲在门后,紧张的从门缝中偷看外面。
他还站在原地,一副吓傻的模样,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了超级无敌久。
噢,她这个笨蛋!初静捂着自己的脸,尴尬又羞愧的在心底哀号着。啊啊,谁来给她一个地洞钻吧。
抵着厚实的门,她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自己不要再做错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抬起了头,动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只见他举步朝这边走来。
糟糕,他要回来了!
像被烫到似的,她迅速从门旁退开。
怎么办?怎么办?
她紧张的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床上?不对!她得找点事情来做,假装她在忙,才不会太尴尬,而且她当废人够久了,既然要留下来,总得要帮点忙。
对,找点事做!做什么?
她东看西瞧,然后看到了那个火炉和铁板。
煮饭!她可以来煮饭!初静深吸口气,镇定下来,快步朝炉子那里走去。拿下吊挂在墙上的玉米放到桌上,然后坐在那边,开始把玉米粒,一粒一粒的从上头剥下来。他走进来时,她紧张得要命,只能低着头,专心的把那些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干硬的玉米剥下来。
他脱掉了外套,在门口停了几秒,她清楚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不自觉的,她屏住了呼吸,有些慌乱的加快手中剥玉米的速度。
然后,他开始走动,她依然觉得心脏跳得太快。
要镇定,要镇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感谢的吻嘛,而且她是外国人啊,他应该能够理解,她只要保持镇定就好。
才这样想,她就因为太紧张太用力,把手中的玉米粒给剥得飞了出去。
压下一声惊呼,她红着脸,赶快跑去把那粒弹到墙边的玉米给检回来,然后莫名心慌意乱的偷瞄了他一眼。
那个男人没有看她,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笨拙,只是蹲下身,拉起一个镶在木头地板上的铁环,然后把装了肉的麻布袋丢了进去。
她抓住机会,快速坐回桌旁,继续剥她那根玉米。
他走到水缸旁,洗了手,然后拿起桌上油灯的玻璃罩,将它点着。屋子里,一下子变得亮了起来。只是一盏灯而已,没想到竟会差这么多。她偷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两袋粉,各舀了一瓢到木盆里,跟着加了适量的水进去,又加了一点油,一并和好之后,用手开始柔起面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想到要做面包。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煮玉米浓汤。感谢桃花阿姨多年来的教导,她的确知道该如何煮饭做菜,她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拥有这项手艺。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阻止她,只是站在一旁,在炉边的木台子上,熟练的柔着面团,她则紧张的继续剥她的玉米。
没有一会儿,他柔好了面团,她面前也多了一堆像小山一样的玉米粒。
糟糕,她弄太多了。
初静瞪着自己眼前的玉米小山,只觉得窘。
没关系,反正他平常煮的汤,好像也放满多的。
她安慰自己,在他还在柔那团面时,起身去拿了另一只木盆来装那些玉米粒,用水缸里的水稍微清洗过,然后去拿刚刚被她洗好晾到一旁的铁锅,那锅子比她想像中重上许多,方才她就得用两只手才拿得动它。费力的将它放回炉子上,她把干净的水装进去,再加了干柴到火炉里,把火弄旺之后,就站在炉子边等水开。她盯着那锅水,只忍耐了三秒,终于还是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把面团分成两份,然后压成饼状。
当他朝她走来时,她赶紧移回视线,忍住想退开的冲动。
他把饼放到铁板上,拿了一个铁盖子将它们罩起来。
水很快就滚了,她把玉米粒放进去,它们只差一点就要满了出来,不过幸好还是全放进去了。
汤勺,她需要汤勺。她东张西望的找着,避免看着他。
可他似乎知道她要找什么,她还在找,一只汤勺已经被他拿到眼前。
她愣了一下,红着脸开口。
「谢谢。」不敢看着他,她边说边接过汤勺,迅速又移开视线,盯着眼前的铁锅,小心的搅拌着,然后拿了一些他还放在桌上的面粉,先放在大汤勺里和了一点水,跟着再放进汤里匀开。
在这段时间里,他庞大的身体就一直站在她旁边。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放轻松一点,可她忍不住就是觉得紧张。明明他并没有靠得很近,但她就是会意识到他的存在。当她要找盐时,他就会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把盐罐拿过来;当她想弄些奶油块时,他就拿来奶油块。他帮着她,煮着那锅汤,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而且一直看着她。
她清楚的意识到他的视线,却始终不敢抬头,只在他帮忙时吐出谢意。
终于,浓汤煮好了。
虽然没有太多的材料,只有过多的玉米,但总算也是一锅汤。
当她要把锅子拿到桌上时,才发现加了汤的铁锅重到她完全拿不起来,再一次的,他伸出了援手,帮她把汤放到桌上。
再一次的,她礼貌的道谢。
他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把烤饼放到两个盘子里,再端到桌上。
她回到桌边,替自己和他各盛了一碗汤,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脚边,痴痴的看着她的那只大狗,她偷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之前也会弄汤给牠喝,于是也装了一些到牠的饭碗里,这才坐下。
他拿起烤饼吃了几口,她也沉默的吃着。
这个饼,也有玉米的香味,所以,另一袋是玉米粉啰?她边吃边猜测着,一边忍不住在他喝汤时,又飞快的偷看他一眼。他喝了汤,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味道,应该还好吧?她收回视线,有些忐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煮的汤,他的做法和她不太样,搞不好他不喜欢她煮的味道。
「伊拉帕。」
听到他说话,她愣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来。
那个男人手上拿着烤饼,用那双深优的黑眼看着她,开口重复。
「伊拉帕。」
什么意思?
她眨了眨眼,心慌的想着,该不会是很难吃的意思吧?
看出她的困惑,他伸出食指,指着她。
「初静。」他开口说,然后再指着自己,慢慢重复道:「伊拉帕。」
她一怔,刚开始还没听懂,但他又重复了一次。
「初静。」他指着她。
这一次,她听懂了,不禁睁大了眼,微张着小嘴,她怎样也没想到,竟会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初静?」大概是看她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又说了一次,这一次带着些许不确定。
她猛然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惊喜的开口:「没错,初静。那是我的名字。我叫初静。」
他满意的看着她,收回手指,再指着自己,缓声道:「伊拉帕。」
「伊……尔帕……」她迟疑又好奇的开口:「你叫伊尔帕?」
「伊拉帕。」他耐心的重复。
「伊拉帕。」她慢慢的跟着念了一次。
他点头。
她试探性的指着自己,说:「初静。」
然后再指着他,问:「伊拉帕?」
「没错。」
他再次点头,然后指着一旁低头猛喝汤的大狗,说:「卡卡。」
那只有着黄眼睛的大狗,闻声抬起头来。
「卡卡。」她领悟过来,开心的抬起头,指着那只狗,看着他道:「牠叫卡」
他拉扯嘴角,虽然被那茂盛的大胡子挡住了,但她依然清楚辨认出来。那,是一个微笑。他笑了,不只嘴边有笑,那双黑暗的眼,也带着温暖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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