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今晚还去麻子们那儿听故事不,鸠鸠。”
“今晚不去,这几天鸠鸠可有事要忙。”
“鸠鸠,你去了你会给我带好的吃什,是不是?”
“对对,以后我去了我给你们带甜糕。”
孩子们笑着,淌着鼻涕,又恨不得伸出小手去摸向鸠望的面颊,鸠望于是从玉带上解下了个彩囊,拿出了二两银子,递给了当中一个年岁最大的孩子:
“你将这银子保管好,不许被什么泼皮无赖看见,买的肉包子糖烧饼要分好,不许让他们吵起来,知道不?”
这个孩子常常受到鸠望这般的嘱托,这次给了二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他想去为鸠望磕头,但他知道鸠望向来不允许他们这样做,鸠望最常告诉他们的一句话是:
“我和你们一样,没有阿爹阿娘。”
鸠望离开时仍然是这么对他们说的,沮渠染在马上见他们这般墨迹,已经是颇为不耐烦了,在路上更是对鸠望百般怨怼:
“你可耽误了好一阵!”
“我知道,我知道。”
“你是菩萨派到卫国来的吗,慈悲得在这里给这些小丐们掷银两?”
“或许,或许。”
沮渠染喋喋不休,鸠望也敷衍应对,一路嬉戏怒骂间,便走到了翠蛟楼,那里绿漆淡抹门楣,红漆浓涂雕栏,外面虽是初冬死寂,而这儿可别有一番绝处逢春的韵味来,沮渠染和鸠望下马后,便有热情的店小二将马匹牵入马厩,用上好的大豆将其喂上,对这二位贵客说:
“二位爷,里面请!”又转向门内,冲里面的人喊道:“沮渠公子与鸠公子赏光,雅间该打扫了!”
翠蛟楼已是处于明昌城城墙处,掌柜老板会做生意,便利用了这里的僻静将酒楼装饰得分外典雅,所以不乏贵客来此喝酒听琴,或者坐在楼上,远眺明昌城外的皑皑白草、阵阵惊风。
小二将酒菜呈上,沮渠染便端起了一杯酒来,对着鸠望说道:
“兄弟敬你一杯,敬你不辞辛苦来这里陪我喝酒。”
二人就这么一来二去喝了几杯,鸠望这时抹抹嘴巴,用筷子间挑着杯子中的酒,若无其事地说道:
“说吧,最近有了什么烦心事。”
“呦,鸠弟弟果然是读书人,哥哥这么点心思可就被你给瞧出来了。”沮渠染憨然一笑,便为了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呐,确实是遇上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你要知道,我沮渠染乃将门之后,除了拿枪提刀这些事,我还能干什么?”
“我明白了,你是要说关于镇压西南流寇一事。”
“鸠弟弟,说得没错!家父虽然已经高龄,但仍有老当益壮之怀,就算圣上怜惜他年事已高,那也远不至于派遣那个方过了十五岁的太子!”沮渠染看见鸠望在旁边一言不发,便继续夺过话头,慷慨地说道:
“北伐孤竹时,我还跟在父亲身后,虽不曾带兵打仗,但对干戈来往早已耳濡目染,杀敌越阵也算是见怪不怪。除此以外,府上的大大小小将军都曾对我有过指点,我这一杆蛇头银枪,明昌城内几人能与我匹敌。”
“染子,陛下自有主张,元象帝和先帝不一样,元象帝每做一件事都会考虑很远,你可不能逾越了做臣子的本分,我问你,武将最需要什么?”
“那还用问,自然是忠与勇。”
这忠与勇的话尾音刚落下去,门外就传出了一个老者粗犷的讪笑:
“忠与勇,哈哈,好一个忠与勇!”
二人却见那门缓缓推开,走来了一个身着素袄的人,沮渠染大惊失色,连忙跪地磕头:
“父亲……父亲,孩儿知错,孩儿不应离家到此来喝酒,孩儿不应该愤愤不平,望父亲宽恕孩儿,孩儿日后……”
“你给我跪一边去!”沮渠檀玉面含愠色地冲着沮渠染,又转向鸠望:
“降臣之子,也配与染儿一桌共饮?”
跪在一边的沮渠染凑到父亲腿边,便说:
“父亲,是孩儿忘却了父亲的教训,是孩儿硬拉着鸠望来这里喝酒的,这件事与鸠望无关,是孩儿的错,孩儿愿意受杖责,孩儿愿意三日面壁,不食一米,不饮一水。”
“你知道卫国流了多少血吗,你知道先帝殒命于孤竹吗?鸠升他……他率兵投诚,他是罪臣,而与你一桌饮酒的却是罪臣之子,我沮渠家的忠烈名望在你手里毁于一旦了。”沮渠檀玉瞪着地上磕头认错的沮渠染。
鸠望沉寂了许久,缓缓回道:
“沮渠太尉,后生鸠望在此向您与令公子赔罪了。家父是降臣,而我是降臣之子,作为臣节理当以自尽挽回鸠家颜面。”
“你倒像是读过圣贤书的模样!”
“在孤竹弯刀岭,家父投笔从戎率领三千死士,阻挡孤竹援兵,吃光最后一粒米,放尽最后一支箭,米吃完了吃战死的士兵,箭射尽了就扔石头,万般不得已下才率领剩下的六百士投降孤竹,不才以为,家父该做的都做到了,他虽作为降臣,可他对卫国的贡献仍然大于你这位紧追穷寇而受埋伏的将军。”
鸠望本不莽撞,谈话时常常有薛让的三分稳重,只是伤及父母之时,的确让做子女的难能平复心境。不过,这话恐怕连他也不相信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余音回响在耳畔。
除此,他不禁望了望了沮渠染,沮渠染猩红的眼睛正怒视着他,让鸠望心中陡然一颤。
沮渠檀玉的愤怒自不必多言,他顿时火冒三丈,冲着地上的沮渠染说道:
“听见了吗?这下你可知道鸠望是什么人,巧言善辩,把他父亲说为卫国死士,我等却皆为尸位素餐之人。”沮渠染跪在旁边一声不吭,擦干了眼泪,又冷冷地看着鸠望。
鸠望见此颇为无奈,万念俱灰,弯身下去,将沮渠染腰下的刀抽了出来,送在他手上:
“既然如此,沮渠公子那便请你用此剑将我杀死……卫士当洁身自好,我为降臣之子,当死;我玷污友人家望,亦当死。”鸠望说这话时有咄咄逼人之势,他确实厌倦了这个不齿的别号——降臣之子。
沮渠染看了看手中的刀,自己的泪水一颗颗往剑面上滴散,他看见模糊的自己,眼里含着杀气,沮渠檀玉在一旁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沮渠染。
他没有杀过人,可这件事比要他去杀人还难受。
渐渐,啜泣声停止,他缓缓割下了自己绸袍的一角,又割下了鸠望的袖子,若痴若醉地说:
“京都的雪还迟迟不来,到那日我酒盏寂寥,空对冷风……然则,毋须闲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