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懂我懂,会将你欺负成这模样,除了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魇魅意思意思地拍拍她的鸟背,自行翻译。
“呜……”
“好好好,我知道他坏、他没良心,这种负心汉以后下地府决计不会有好下场的,这叫‘因果报应’。来,擦擦眼泪鼻涕,他不疼你,哥哥我疼就好,来,点个头,说你愿意嫁我为妻,共效鸳鸯——”
“我不要!”-儿挂着两行清泪,猛地抬头。
“啧,这三字怎么嚷得清清楚楚?”魇魅状似埋怨,却成功地止了-儿的泪水。
“我虽然心头又疼又乱,可我才不会被你的小人招式给欺骗了!”哼哼,想趁她不注意占她便宜,门儿都没有!
“你真傻,你只要头一点、应声好,你就能从爱恨嗔痴中解脱,偏偏你老爱受这些苦楚。”魇魅收回缠在她踝间的链子,“这次又怎么了?他又将你给轰出卧雪山了?”可上回就没见她哭得恁般惨烈。
“我不是被轰出来的……”-儿沮丧地坐在树根上,缓缓恢复成人形。她抚按着传来阵阵刺痛的左臂,泪水又扑簌簌地滚落。
“那是怎么着?”
“今天,山里来了只漂亮的艳妖儿……”
“然后,他爱上那只艳妖儿了?”魇魅算算时辰,离他要去勾下一抹往生幽魂还有半刻左右,所以他也跟着坐在-儿身边。
“才不是,凤淮才不会爱上她咧。”乌鸦嘴!
“那你哭个啥劲?!”又不是心爱的人移情别恋。
“那只艳妖儿是来借白虹剑的,然后凤淮竟然同意借她耶,那个老不爱搭理人、那个把白虹剑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的凤淮竟会借剑耶——”
“说重点,小没良心的,哥哥我还有下一个任务,听你诉苦的时间有限。”魇魅投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
儿扁扁嘴,有丝不满,“反正就是那只艳妖儿明知道她自己若握上了白虹剑,只有死路一条,她仍义无反顾,只为了救回她心爱的人,我亲眼见到她才触上白虹剑柄,那烧起来的白烟和她凄厉尖嚷的景况……但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再松开剑,连我这名旁观者瞧见那漫天烈烟都害怕得直发抖……”回想起来,她不禁要折服在艳妖儿不屈的勇气及决心之下。
魇魅聆听着。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那只艳妖儿一定会烧死在白虹冰焰之下,所以我开口求凤淮救她。”
“那断情之人,怎可能会救?”魇魅嗤笑。
“不,他说,他愿救。”-儿水眸覆上陰霾。
魇魅大惊小怪地晃动食指,“候噢——你还说他不会爱上那只妖儿,他都一改初衷地伸出援手,真难怪你哭成这样,你花了整整百年,他都还不见得会如此怜惜你咧。”如果是-儿去碰白虹剑,恐怕只有等着变烤小鸟的份了。
“才不是这样!”
“呀?又猜错了?真麻烦,直接给答案啦。”魇魅没啥耐心。
“凤淮说他可以救艳妖儿,但是他要我……要我立下誓言,承诺我会永永远远消失在他眼前,永不再来扰他!”-儿握紧拳头,一古脑吼出那时凤淮漂亮薄唇所吐出的残酷句子,短短数字,便将她的心撕扯得粉碎。
那痛楚,疼得她几乎在飞翔时萌生敛翅之意,想让自己活生生自青霄上坠地而亡,但她知道……死亡,不是苦痛的终点,早在百年之前,她上吊自尽的那一夜起,她便明了了这件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最无法宽容轻贱性命之人,所以她死后入陰界,还来不及寻找凤淮,便被押解到枉死府城,展开了漫无止尽的责罚,以偿她所枉送的阳寿。
自裁性命,是最蠢笨的举动。
“所以你立誓了?”-
儿颔首,她无法眼睁睁见艳妖儿殡命。凤淮说的对,她的一句誓言便能救得艳妖儿的命,她若连口都不愿开,又何来立场说服凤淮相信世间有情?
“啧啧,这种无情的话他也说得出口?你是小没良心,他是大没良心,如此绝配又怎么会波澜重重?”魇魅银制的面具仍在碍眼地笑着,让他同情的口吻显得讽刺,“既然你立下誓言,就表示……你对他死心了?”
“我……”
“我知道,就是因为仍不死心,所以才会更加难过,是不?”魇魅接话。
“我好害怕……明明知道他对我不会存有任何情感,但我还是只想追随着他,可是……白虹剑却连这样小小的机会也不愿施舍给我。”-儿垂头丧气地低喃,“即使我一回再一回地说服自己,滴水穿石的毅力定能感动凤淮,就算他已没有前世的缠绵记忆,都无损我的付出,然而……我错了吗?我的掏心挖肺远远不及白虹剑的蚀心烟云——云雾消散后,连同我加诸于凤淮身上的眷恋也蒸融得不留痕迹……”
好累,这种只有一个人在努力的付出,真的好累……
魇魅收回落在-儿身上的视线,右手似悠闲地把玩着粗重铁链,沉默瞬问,只有铁击声清脆响亮。
“我早耳闻过蚀心剑之名,六柄剑,六种魔性,它能为执剑者带来无比强大的力量,相同的,执剑者得付出恁大代价来换取一切。若我没记错,这六柄剑全是他在前世所铸出的绝世好剑。”他的指,滑过一块块粗厚的链圈。
“嗯,是凤淮所铸的没错,但我不清楚六柄剑为何会变成这模样……”当初铸剑仅在于为吴王的寿辰祝贺,时光递嬗,六把剑辗转于世,竟化为魔。
魇魅突地笑了,“那是因为人性所致,何需将罪过推到剑上?”-
儿怔住,听到银面具底下的笑嗓继续解说。
“人性的贪、嗔、痴、癫、偏执、物欲、仇恨、嫉妒等等……才是蚀心的主因。”魇魅字字轻浅,却也字字清晰,“剑,只不过是掩饰的借口罢了。”
“但……白虹剑的蚀心之说是货真价实的,否则凤淮怎么会变成如此浅情之人——”
“那是他自己要求的。”魇魅把玩着铁链的手缓缓停了下来,静谧的周遭只闻此语飘送。
“什么?!”
魇魅转向她,“情浅缘深,是他要的。”无法辨明的五官隐藏在面具之下,眸光却锐利地穿透银制面具,直勾勾瞅着满脸愕然的-儿,“那世他阳寿终止,是由我领他的魂魄入黄泉。”
“原来……我和凤淮都是经由你牵引……”她差点忘了,魇魅的鬼龄已逾两千余年,“但你为何说……凤淮他要‘情浅缘深’?”
“你是罪魁祸首。”
“呀?”是她让凤淮宁愿“情浅缘深”?可是……何谓情浅缘深?这四字分开来看,她懂,但一拼凑成词,她竟茫然不解其意。
魇魅笑出声,“是你的悲痛欲绝,让他做下这般选择。”他看出-儿流露出不解的眼神,“听不懂?”
“是真的听不懂……”
“那世,他在绞缢刑台上断气,魂魄离体,本该随我入幽冥,然而你的哭喊声让他无法安心地走,在我默许之下,他的魂魄足足多停留了十日。在那十日之间,他亲眼见到他的逝世带给你的伤害,无论是在众亲族面前强忍悲痛的你,抑或是整夜伏在棺木边掩嘴低泣的你,曾经是他立誓要给予终生幸福的妻,竟落得如此憔悴哀恸,他自责连安慰你这般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办到。”-
儿瞠着双眼,眨也不敢眨,只有不听话的晶泪一颗两颗三颗……滚落泛红的眼眶。
在她以为自己最孤单的时候,凤淮仍伴随在她左右,目睹着她的痛苦。
“他认为,是他的‘情’累得你承受所有,若非情浓,你的悲哀也不会如此浓烈……实际上他离世,不带任何被诬陷的仇恨不甘,更无任何怨怼,唯一有的,只是对你的放心不下。他多害怕那时的你会随着他一并弃世,甚至为此,他差点犯下逃离鬼差缚魂链之罪。而此时,你的父母竟要你在百日之内改嫁他人……他一看见你毫无反抗地颔首同意,才缓缓地静下来。”-
儿一急,“他是不是以为我不愿为他守贞,贪着别人的高官权位而同意改嫁?!”
“我不知道,关于这点恐怕只有他自己明了,不过,你的同意改嫁倒让他稍稍安心,终于愿随我入地府报到。”那时他早已知道-儿会在出嫁之日自缢殉情,却没有向凤淮泄漏天机,错开了凤淮可能阻挠她寻死的逆天之举-
儿咬紧下唇,“一定是这样……凤淮定是误会了我,所以他才宁愿‘情浅缘深’也不愿再相信世间情爱,一定是这样……”
“小没良心的,你缓点自暴自弃,我向你说起这段过去并不是要让你更沮丧,我要说的是——蚀心之剑的蚀心之说,究竟有几分可信度我不清楚,但它绝不是造成今日局面的唯一因素,问题八成是出在他身上,你老是随着他淡情来淡情去,就算你再轮回十来次,你与他的关系仍会像现在一样——冷冰冰的。他记得白虹剑是由他所铸,也记得人剑不离的允诺,独独却忘了你,为的也不过就是与你不再有情浓的交集。你自个儿积极些吧,否则就真得第三回不喝孟婆汤了。我的时辰要到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魇魅墨黑衣袖一扬,声形俱消,徒留-儿瘫坐在地。
向来与魇魅并肩执行勾魂差事的另一名男子,在魇魅化为无形之际追上他,只见愣坐在地的-儿越变越小,而他们俩越飞越高。
“你怎么没将事情始末全说给小鸟精听,这样会让她产生误解的。”
“误解?什么误解?我这回泄漏的事太多了,万一传到下头去,我岂不遭殃?”魇魅恢复轻笑自若。
“但你怎么不同她说,那个断情之人当年会选择‘情浅缘深’,是因为他与小鸟精这一世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情深缘浅’,就如同他们前一世那般;另一种便是‘情浅缘深’,他不愿重蹈覆辙,宁愿要浅浅的情感,却拥有漫长的缘分,而非因为他误会了小鸟精?”
“何必呢?说与不说有何差别?”
“你这举动不等于将一个盲者送至悬崖边,然后轻声诱哄着盲者往下跳?这跟直接将人推下去有啥不同?一样是叫人去死,只是使用的手法更卑鄙。”
魇魅答得率性,“当然不一样,后者要多耗费我的精力去推人呀。”
“恶鬼!”男子仍只有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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