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你会动!会动耶!」宝春好感动,昨天还躺在床上不吃不动的他,现在正在她眼前表演吃花生米。
「你还没睡醒呀?过来这边坐。」废话,他如果不会动不就断气了?!
皇甫朝她伸出手掌,宝春柔顺地将自己的掌交给他,皇甫轻轻施力,让她落入他怀中。
怀念温香暖玉的人又岂只有她?
「我再不醒,有人就要『水淹皇甫寺』罗。」他擦去她汹涌滚落的泪滴,「爱哭鬼宝春。」
随便他怎麽耻笑、怎麽调侃,宝春都感觉万分喜悦。只要他活著,再恶毒的话她也会将它信奉为圣旨。
「太好了,我真被你吓死了……」她执起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磨磨蹭蹭。好温暖,这才是他该有的体温。「我好担心、好担心……你整整昏睡四天,四天耶……还吐了一大缸的血。还好你醒了,又回到以前的样子……」她才不管等会儿皇甫又要如何耻笑她过度的反应,就是要把她的感动说给他听。
嘴毒的皇甫倒是一反常态地环抱著她,没有调侃、没有取笑,眼神中略带一丝感动。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在病发时,会不会就这麽睡死过去,因为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个神医,绝对不会败给毒发。
但是他也不过是一个人呀,受了伤会痛、生了病会难过,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及注意。而她,是第一个这样对他的人。
皇甫的大手轻柔如春风般柔搓著她的颈椎。方才他清醒时便瞧见宝春蜷伏在床边的姿势,明白她必定会因为姿势不良而导致肌肉酸疼,可惜他往往在毒发甫醒之际,双手虚软得连一块砖也提不起,否则他早就将熟睡的宝春抱铺,让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我在发病那一刻,心想著,要是让你看到我吐血昏迷的景象,你一定吓得魂不附体,结果我还是撑不到回房就失去意识。」
对不起,让你这麽担心。皇甫默默将这两句话放在心底。
他知道看到那幕的宝春,当时会是多麽心急、多麽害怕。知道有人会担心自己的感觉还真是挺窝心的。
宝春摇摇头,「如果你死掉了……」她打了个冷颤,实在不敢深思下去,「我不要!你千万不可以在我面前死掉。不!你千万不可以比我先死掉!」她要求皇甫的保证。
「我又不是阎罗王,说不定生死簿上我的寿命短过你,这样一来我还是会比你先死呀。」皇甫耸耸肩,他对生死向来很看得开,只不过宝春的话令他心中一甜。
「那……如果解去你身上的毒呢?是不是就能为你延命?」
皇甫笑容一敛,换上不满的脸色,「十九和李厨娘又向你多嘴?」
「大家都很关心你,也都希望你身上的毒能永永远远解掉。皇甫,把你妹妹请回来好不好?」她暖声问。
「不好。」皇甫想也不想地反对,「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个丑女。」
「她是你妹妹。」她真正想说的是,如此俊秀的皇甫,他的妹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没错,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污点。」皇甫又抛了一颗药丸入口,也顺道递上一颗到宝春唇边,「来,这是补血用的丹药,尝尝。」他每次在吐完一堆血後,就会塞个十来颗补血丹到胃里,补补失血过多的身体。
「不要转移往意力,我在和你谈正经话。」宝春拨开他的手,与他平视。
他老是爱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来转移她的话题,以前求他为若夏治病就是如此,现在攸关他的生死,还是如此。
「好,你想谈正经话,我就陪你谈。」皇甫收起玩兴的嘴脸,尚无血色的白瓷容颜彷佛覆上陰影,如扇似的黑睫掩藏眼中的七情六欲,嗓音不似以往的轻快,反倒是低沉略哑。
「想知道为什麽我成为医者又不愿救人的真正理由吗?」他并没有注视宝春,像在自言自语般。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当然。」他倒是很确定。他向来不爱提起自己的事,但对她,他不想隐瞒。
皇甫甩弄垂落颊边的银丝,「我以前的发也是黑色的。我已经忘掉它是什麽时候开始……褪成这种恶心刺眼的颜色。」他眼眸中闪过莫名失落,自嘲地嗤笑一声,「我好像离题了。」
「我喜欢你的银发,它很漂亮,真的。」
皇甫深深吸气,连带嗅入她发间的清香,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我的娘亲,是个不折不扣又软弱又天真的……滥好人。跟你,很像。」
他指的并非外貌,而是性格。「她最怕看到别人承受一丝丝的痛苦,只要是自己能给予的物品,她一点也不会吝啬。在别人眼中,这叫善良;在我眼底,这叫愚笨。而为了保护她,我和赤芍变成和娘亲完全相反的性格,为了让她不受人欺负、为了让她活得更好,我们必须比她坚强、比她强势。
「五岁那年,一个八竿子打不著的亲戚突然出现在府里,哀求阿娘收留她,阿娘当然不会拒绝。可是我和赤芍都讨厌那女人,因为她的眼神在哀怜中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陰狠。但阿娘只认为我们太过多心及猜疑。事实证明,那个几近陌生的亲戚就是条包藏祸心的毒蛇,她的目的就是想杀害阿娘,连同皇甫府邸上上下下一块儿陪葬。直到今日,我还不明白她想杀害一个温柔善良到几乎像个菩萨的女人意欲为何?」
皇甫完全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平静地吐露著。
「她在阿娘身上下了两种毒,两种任何医者也解不掉的毒。她不急著让阿娘毙命,只是一次又一次要阿娘呕尽鲜血般地折磨著她。七岁那年,我和赤芍分别将两种毒移植到自己体内,再各自针对另一人所中之毒,加以研究解毒之法,只求能在阿娘毒发之前……挽救她的命。可是,还来不及救她,她就过世了,在我和赤芍面前,呕乾最後一滴血液。救得天下人又如何?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救了天下人又如何?」皇甫失声大笑,重复最後两句话。他学医只想救亲人,而不是为那些千千万万的陌生人!
他摊开交握於宝春腰边的右掌心,让宝春清清楚楚看见他掌间结了痂的刀痕当时为了导毒而划的伤口,每次毒发时便会再度裂扯开来,永永远远也愈合不了,犹若讽刺讥笑著他的无能!
宝春双手包裹住那只带伤的掌,「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她明白救不了至亲之人的无力及自责,此刻她终於知道,平日爱笑的皇甫,也只不过是个深深内疚於自己救不了娘亲的孩子。他是那麽的自责、那麽的痛苦……
皇甫再次深吸一口气,笑容又重新漾回瓷玉般的脸庞。「不会吧?你当真相信呀?」他痞痞地反问,表情好似在说:我刚刚不过是骗你的。
「我相信。那是一个不美的故事,可是我相信。」宝疼地看著他强颜欢笑的眼眸,那瞳间藏不住满满的苦楚。「所以你先前才会那麽讨厌我为别的求医者求情,才会那麽强硬地要我学习自私。你一定很讨厌我这种个性的人,对不对?」
听完他的故事,先前他的所有举动都找到合理的解释。
皇甫垂颈低笑,将脸孔轻埋在宝春肩窝,「讨厌?不,我是深恶痛绝。」
他直言不讳地坦诚,「我痛恨你们那种柔顺无私的举止、痛恨你们那种天下人皆可负尽你们的心胸、痛恨你们那种善心之下令人作嗯的软弱。」他是个崇尚自私的男人,偏偏让他动心的女子却拥有他最不欣赏的性格。
与其说他讨厌容易心软的女人,倒不如说他是害怕。因为他没有把握时时刻刻守护著她,更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这个心软的女人和他娘亲一样……
「如果有这麽一天,你会只为我而自私吗?你会只为我而改变吗?」皇甫捧著她的脸,气息轻轻吐纳在她鼻间,要求她的承诺。
「会。」宝春回道。「我现在就是为你在自私呀。我要你好好的、健康的、长命百岁的活著!我自私的方式,就是让你同意请回你妹妹,只有她能救你!皇甫,让你妹妹回来,好吗?」她几乎是开口哀求。
他不珍惜自己的命,她还要呀!她会珍惜地捧在手心中呵护著。
宝春回握著他置於她双颊的手掌,专住地等著他回答。
「治好我,对你而言是这麽重要吗?为什麽?」皇甫紧贴著她的额头,他知道宝春拥有善良的心性,对於任何苦难之人,都不吝啬她的同情,但他不要她施予众人的那种关怀,他要的是绝对独占!至少,在她心目中,他必须是最特别。
宝春感受到皇甫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鼻尖,黑白分明的双瞳满是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那日发病时,泛出血红的星辰印记已经褪回原先的粉肤色,浅淡地镶在他微扬的眉间。
宝春的手滑上那银中带亮、如绸似锦的发,柔细地梳理著。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麽害怕过……我经历过好多好多亲朋好友在眼前失去生命的时刻,我会伤心,也会难过,但从不曾害怕过,可是……」宝春抬起再次盈满水雾的眼,「这一次,我好害怕!好怕你睡著了,就不会再醒过来;好怕你不再睁开眼看著我……而现在,我好怕下一次又必须重复面对你发病的恐惧……」
她不知道如何断定皇甫所问的「重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想救他、要救他!
「请赤芍小姐回来吧,算我求——」
皇甫蓦然倾身,轻易地吮含她的唇,堵住她请求的话语。
傻丫头!不要开口求他!他才是那个该求的人呀!可她却为了他的生死,反过来请求他让赤芍治病?!如果今天他只是名旁观者,或许会因为她荒唐的行径而大笑三声,但此时,他只有全然的心疼及满足!
是的,满足曾经,他掏空心思想挽救阿娘的生命,因为阿娘是他和赤芍最重要的人;而现在,她为他担忧、为他害伯,想为他延命……是否也代表著他在她心中是不一样的?
他轻挑细啄地恋栈她唇齿间的清香,语声模糊沙哑。「都随你吧……」
「真的?你答应了?」宝春反射性地身子一振,因而退离他的勾引,兴奋的她没留意到皇甫一脸偷腥不著的怨夫样。
皇甫挫败地抹抹脸,咕哝地埋怨道:「你至少也让我尝尝甜头嘛……」他连唇都还来不及温热,就让她这只「半生不熟的鸭子」给飞了,早知道方才就别太快回答她,至少等吻够本再说。
「不正经。」宝春啐了他一声。但她还是比较喜欢这个会开玩笑、会损人、不正经的皇甫。
「我还没让你见识什麽叫真正的不正经。」皇甫快速在她脸上印下两个响亮有声的吻。
宝春边笑边躲地捣住他嘟高偷腥的嘴,他不客气地伸出舌头,圈画宝春的掌心,羞得她怞回手。
「啊,对了!」皇甫突然想到什麽似地打开一旁的木柜,里面琳琅满目的药瓶,他取出其中一罐,甫怞掉瓶塞,霎时香味四溢。「把手伸出来。」
宝春好奇地看著他倒出翠绿冰凉的汁液,仔仔细细地抹匀在她双手。
「好舒服喔,这是什麽?」
「滋润药方,让你这双手恢复婴孩般细嫩。」他一直惦记她手上粗糙不堪的厚茧,日前特别调配数种不同香气的药方来供她使用,只不过因发病而延迟给她的时机。
「谢谢。」冰冰凉凉的适意包里她的小掌,令她舒舒服服地吁气。
「不用客气,反正受惠的是我嘛。」皇甫投给她一个坏坏的笑脸。
这样以後他啃咬她手指之时,就会像啃白笋般香甜。一思及此,皇甫更是开心。
「什麽叫受惠的是你?」宝春傻气地反问。她的手嫩不嫩关他啥事?
「你不用太了解。对了,有空的时候,这些药汁也可以抹抹身子,这样一来的触感也会好很多……不过看来我得多做几盆。」皇甫抚颚思量著,而宝春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想像到儿童不宜的场景。
推拿好她的手掌,皇甫满意地收回药瓶。
宝春轻轻甩动双手,让药汁加快收乾,随口道:「可是到时候我再继续工作,还不是一样会把手给弄粗?」
「工作?李厨娘有让你做啥粗重的工作吗?」他不记得府里需要她付出劳力,不过煎煎药的小事,伤不了她的手。
「我指的是以後和阿爹一同回家时,就要像以前一样工作呀。」宝春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她可不像他能以神医之名,大敲皇亲国戚的竹杠。
皇甫脸色一沉,盯著她问:「回家?」她要离开这里?
「对呀,等若夏身子养好,我们就要和阿爹还有秋月一起到苏州生活。」
「我保证柳若夏从今天开始会病得下不了床。」他陰沉道。
「为什麽?!」宝春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怒意,只担心他方才提到的话。「可是我瞧若夏最近气色好的不得了呀?」
「她气色一好,你就急著走?」他老大不爽地问道。
「我不急呀,我和阿爹约好三个月後在山神庙碰头,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至少我也要看到你妹妹医好你的病。」宝春弯曲手指数著。还有两个月可以待在他身边……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就要和他分离。
「我有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咦?」宝春挑起柳眉,疑惑地注视著皇甫。
皇甫思绪快速旋转一周,突然露出狐狸般的奸笑。「况且,你积欠的诊治费、住宿费、食费,零零总总还没结清前,哪里也不能去。」哈哈!他真是天才呀!
宝春瞪大双眸。糟了!秋月交代过,一定要先了解神医的基本收费,如果费用高到必须倾家荡产的话,就千千万万别让他看病,她忘了要事先问清楚……脑中浮现上回到府里求诊的成王爷,他的收费是整个府里一年糜烂的开销!
宝春咽咽口水才敢问:「你的诊治费怎麽算?」
「你能做主吗?我要和你阿爹当面谈。」皇甫看透宝春的心思,越来越佩服自己能想出这个理由,这下子宝春是连人带心,必须赔给他一辈子!
「我们是穷人家,真的很穷,就算是阿爹也付不起……」宝春苦著脸,猛摇著双手才想到,「那我手上涂的药汁要不要收费?」
「那些算我额外送给你的,不用太客气。」皇甫心里暗笑,还假装大方地施舍她人情,「我会叫十九去苏州城打听你阿爹和你小妹的下落,顺道请他们到府里来——结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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