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过那冰冷孤寂的生活了。
望一眼身旁的管晔,见他没动过筷,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不吃吗?」
管晔怔了怔,彷佛刚刚才醒来,他的视线从冒着水蒸气的火锅移动到慕弈之弟妹间挑眉的抬杠,最后落在慕弈之温敦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在心里慢慢地发酵。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答应慕弈之留下用餐,或许他只是纯粹地想看看慕弈之生活的方式有什么不一样,也想体会……有家人陪伴吃饭是什么样的情景。
从家里遭受变故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一餐温暖的饭。纵使成了名后,时常参加高级的酒宴、餐会,但再昂贵的食材,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他一点也没有融入其中的感觉。
可是现在,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火锅,用着超市特价买来的食物,虽然他明知道自己不是属于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但他却有一种……
「你不用客气的。」见他没有说话,慕弈之顺手挟了些烫熟的肉片放进管晔的碗,就像是他对待这个餐桌上每一个家人一样,轻轻地笑着。「我们家吃饭老是这么吵,你一定很不习惯。」刚才跟谦御他们互相介绍的时候也是,管晔那种掩饰不自然的冷淡,他都看在眼底。
看着碗里香嫩的肉片,莫名地,管晔的内心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气,在慕弈之的淡笑下,彷若一阵舒和的风吹拂过去。他凝视着慕弈之。
似乎一开始,他就是对着这张始终微笑的脸发怒,却也也有更多时候,这温柔的脸庞带给他许多唯一、且异常特别的感受。
也只有慕弈之,总是能影响他。
「我一向是一个人,没什么习不习惯。」他压下心头异样陌生的感触,淡然地开口。
我知道。慕弈之眼眸泛柔,就是能够了解那种食不知味的感受,所以他才希望管晔留下来跟他们一起用餐。
当然他不会开口跟管晔说明,因为他清楚,管晔的自尊,管晔的傲气。
「我觉得,一个人……还是会需要陪伴的。」
「如果真有人能一直陪伴我的话。」管晔对他的言论依旧嗤之以鼻,当作是温室里的植物不了解外面的现实险恶。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他疑惑他的绝断。
「会有吗?就连父母都有可能弃养骨肉了,没有浓厚血缘关系的人更不可能有保障!」一不注意,他又刨挖了自己的过往。
什么亲情、爱情、友情,根本就是一堆人们欺骗自己的假像!
慕弈之凝睇着他。
半晌,他轻轻地启唇,「我可以。」细雅的笑容在被热气熏红的面颊上,「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当你一辈子的朋友。」
清淡的语调,却毫无不真诚的瑕疵。
管晔顿住,他转首看着慕弈之,只在他眸里瞧见了透明的自己。
他没想到……慕弈之居然会这样回答他。
突如其来的言词让他接得有些狼狈,他粗声道:「你怎么能保证?随便说说谁都会!」
慕弈之微微一愣,「我的确是不能保证……不过或许你可以自己用时间来证明我是否说谎。」
「我一点也不想跟你有深厚的交情。」管晔打断慕弈之又动摇他的话语。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够乱了,这种暂时性的回避,让他总有一种无法坦然面对的燥闷。
「是吗?」慕弈之一点也不介意,轻轻地笑了,没有杂念的,很自然地将一块豆腐挟到管晔的盘子上,就真的当他是不分彼此的家人一般。他转开话题,「再不吃就被他们吃光了。」
管晔想说些什么驳斥慕弈之无聊的关心行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没有开口,只被动地吃下慕弈之挟给他的食物。他能够感受慕弈之想敲破他的心防,一如以前所做的那样……他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有了细微的改变……
是因为两人之间敏感的关系,还是被影响的心情波动,亦或者是逐渐渗透的温暖冬阳?
管晔表面上冷静,心里却高低起伏。
浑沌的思绪变的鲜明,看清后却又更加混乱,缠缠绕绕找不到出口。
「为什么大哥一直和他朋友讲话都不理我们?」慕汐诏从山堆的碗中分神低语。他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兄长
「有吗?」慕曜茗根本没注意那芝麻小的事。
「你看嘛!我总觉得那家伙跟大哥好象……呃,怪怪的?」这么形容好象有点不太对。
「你们在讲什么悄悄话?」不甘寂寞的慕谊庭也把头伸过来凑上一脚。
「噢,我是在说——好痛!」油喇喇的筷子击中他的额头。「谁放的暗器?」怎么他今天老是被打?
「你二哥我。」慕谦御悠闲慢语。「别多嘴,吃你的东西。」
慕汐诏想上诉,「我——」
「嗯?」慕谦御一个轻轻地瞥视,将他完全打了回去。
慕汐诏的克星就是老狐狸二哥,虽然不明就里,但也只好听话不甘愿地回头继续吃。
「为什么你不让他说?我也想知道!」慕谊庭眼睛差点瞪凸出来。
「因为时候还不到。」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慕谦御简洁地作答。
「什么时候不到?时候到了又怎么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鞭炮般的问号。
慕谦御慢条斯理,「大姊,-的涮牛肉——」
「啊——慕汐诏,你给我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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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那位管先生就是你一直写信鼓励的人吧!」
夜晚,在管晔走了之后,慕谊庭抓了两个弟弟去洗厨房厕所,慕谦御找到机会就开口询问。
「嗯。」低应一声,慕弈之坐在窗口感受微风的吹拂。「今天天气不错呢。」满天星空闪烁,十分赏心悦目。
「是不错。」不冷不热,凉爽的初秋季节。慕谦御睇了自己那清俊儒雅的大哥一眼,又问:「你很关心他?」据他所知,那个叫管晔的多年来始终让大哥记挂心怀。
「你也知道原因的。」这件事从来就不是秘密。
「因为他和大哥很相似是吗?」同样的遭遇,却造就出完全不同的人格。
「嗯,而且他没有兄弟姊妹,所以我带他来家里吃饭,我想,以后也可能常会这么做。」让他感受到一些些「家」的气氛,或许他会有点改变。
「有兄弟姊妹也不一定是好事,」慕谦御若有所思,智能的眸有些迷蒙,「大哥不是也因为这样吃了不少苦头?」
「谦御,别这样说,你知道我不会那样想的。」慕弈之讶异弟弟自责的情绪。
「可是我们却想忘也忘不掉。」慕谦御认真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真希望让你揍一顿。」只可惜温和善良的大哥绝对做不出来。
慕弈之浅笑,「我早就不记得那些事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妹。」
「难怪当初我们会想要欺负你。」慕谦御叹息,「做好人是会吃亏的。」现在提醒大哥好象太晚了。
「我不是好人。」慕弈之看着窗外的满天星斗低语,「从来都不是。」没有好人会背负着-脏的罪孽。
想起自己甚至不负责任地跟管晔有了关系,要是谦御知道了,会怎么样地看他?慕弈之的眼眸更黯了。
「大哥,如果你老是自贬,我们会很难过的。」慕谦御看穿他未竟的深意。
慕弈之只是露出迷蒙的笑意,没有多做感想。
慕谦御看着窗外的风轻抚过慕弈之的轻软黑发,他的侧脸沉静地犹如无波的湖水,平和的表面下,什么也看不透。
「大哥,你喜欢他吗?」毫无预警的单刀直入,没有拐弯抹角。
「谁?」慕弈之不解。
「那个管晔。」
慕弈之怔愣,随后垂首淡笑,「我喜欢他,跟喜欢你们是一样的。」
看不到底的湖,没有人知道是何心思。
「一样吗?」慕谦御轻喃,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如果说,有人能让水面摇荡起来,一点点地泄漏那沉寂到几乎死去的情感,不知是好是坏?
但要是,淘空了整座湖,却什么也触碰不到呢?
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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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冒肆虐,请民众多加注意,这一个星期日夜温差可达十度,出门别忘了多添件衣服……』
「咳咳!」
管晔关掉电视,满脸笑容的气象主播让他喉间益加的痛痒,忍不住,他又多咳了两声。
身体不仅发烫,连骨头都痛了起来,生病了吗?管晔皱起眉。
家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温度计,没有退烧药,没有冰枕,没有食物,唯一可以帮上忙的,大概就是开饮机里面的热水。
因为总是在国外工作的关系,这个房子充其量只是他睡觉的地方,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外,贫乏的连窃贼都懒得光顾。
这就是他的「家」,一处钢筋水泥堆砌的冰冷空间。
蓦地,他想起前几天在慕弈之家里吃饭的情景。
那种被亲人围绕的温暖……管晔猛甩了一下头,挥去那深藏在心底却不肯承认的渴望。
他现在比较需要的是药品。拿起电话,他才想起岳湛-前几天还手足舞蹈地跟他宣布要下南部去玩,明天才会回来。
本来是想,叫那家伙带点东西来找他,顺便问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不想要他出现的时候老是出来烦人,现在要找他了,却又跑得老远。
「咳咳!」头部的隐痛随着咳嗽的动作摩擦着快折断的神经,他的眉头皱成死结。
今天星期日,药局有开吗?这附近有没有诊所?他根本对这个社区不熟,就算出去了,也不晓得要去哪里找所需物,更何况,他身体重的不想出门。
一个人的生活,似乎就是这么孤寂。
头痛的厉害,他的呼吸愈见粗重。
死瞪着玻璃茶几上的蓝色话机,管晔像是在跟什么挣扎,迟疑良久,他总算拿起话筒,拨了一组连他也不知为何记得的号码。
话筒里传来接通的声音,他不自觉地凝住气,大概是发烧的关系,他的脑袋乱成一团。
「喀搭」一声,对方接起了电话。
管晔的呼吸紧绷。
「喂,请问你找哪一位?」淡雅的男中音,宛若微风。
萦绕在耳边的声音催眠他的神智,管晔在思考前就先开口。
「你……咳咳!」才启唇就一阵猛咳,这一咳让他瞬间清醒,他没有考虑地立刻挂断电话。
简直是疯了!
他想叫谁来?叫来了又要做什么?他一点也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拨这通电话!
他从不依赖别人,不允许自己有想要依靠某人的情绪,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是这样警惕自己的!
因为他不想又被信任的人背叛!
「可恶……」他完全混淆了!管晔闭了闭眼,身体上的不舒适加重了他的不悦。
将电话线整个拔掉,断绝自己软弱的情绪,他走进房里。
他什么也不要,只想睡一觉,忘掉这令人厌烦的一切。(全本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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