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僵,很细微地,只有他自己察觉到。
令人难堪的沉默填满了空气,沉重地几乎叫人窒息。
「你不想问我怎么知道的?」管晔睇着他平静的神情,继续用布满毒刺的言语,想要撕毁那纯净的保护膜。
慕弈之很轻地摇了摇头。讨论那个问题没有意义。
管晔皱着眉,慕弈之的反应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也不想否认?」
慕弈之看着他,毫不闪躲,「既然是事实,就没必要否认。」他的声音很轻柔,几乎感觉不到情绪……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树叶被撩弄得沙沙作响,幽暗的荫光落在凉亭的四周,在沉静的表面下,混乱的因子不停地在扩散,像是不能制止地涟漪,持续地加重那沉甸陰晦的压力,胸口沉闷地几近粉碎。
慕弈之放在膝上的双手交握着,手心出了汗。
「哈哈……」管晔抚着额,忍不住尖锐地笑了,「你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你不是很会伪装吗?」他语带沉怒,根本就一点也不曾思考言词的杀伤力。
他可真是诚实!会被之前的学校给逼走,也是因为他像这样完全地向对方坦白吧?!
他是脑子迟钝了吗?!
他还期待会看到慕弈之惊慌的神色,结果没想到他还是一贯不变,维持着他那超然的模样,宛若置身事外。
「你可真厉害,以这副善良的外表骗了这么多人,那些崇拜你的人一定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管晔-眼。包括他自己!在再次见面时,也几乎被他软化防备。
慕弈之又摇了头,「我没有骗,我不主动表示,但也不会刻意隐瞒。」他轻轻地说着,安然的神态和桌下紧握的双手形成强烈的对比。
「那你的家人呢?你有让他们知道你不正常吗?」他很残忍,在没结痂的伤口上戳刺。他就是要看慕弈之流血,就是要扯下他虚伪的装扮。
他不是喜欢作圣人?在他面前老是摆一副怜悯的姿态?
他甚至被他说动想敞开心胸,想相信某个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自以为是的洁白居然背叛了他。
他早就说过,他的心灵是**的,没有怜惜他人的余地。
慕弈之浑身僵直,不明显的思绪改变宁静地无法让人发现,那种呼吸被整个掐住的疼痛感只有他自己感觉。
「是。我的家人都知道。」他仍旧平静地说着,独自承受这不必要而且不公平地拷问。
他的坦然,他的豁达,他的不躲不闪、不卑不亢,全都教管晔无法预料。
他明明有着和自己相似的污点,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松的来面对?为什么他不像自己无法忘记?为什么他能够装作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事情?
为什么?!
管晔深沈的冷怒弥漫全身,慕弈之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丢脸的败仗,误以为自己才是站在顶点的那个胜利者。
是了,因为他有亲爱的家人支持,所以他才能这么平淡面对!
不一样。
他们虽然拥有同样的伤痕,但他却有人为他呵护关注,所以他可以在烂泥中维持纯净,而自己却仍是摆脱不掉那一身的污黑!
他们是不一样的!
因为自己并不像他那样被人需要着!
管晔握紧了拳头,连指关节都出了细微的声响。
「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但请你不要把这种眼光套用到所有的同性恋者身上。」慕弈之平心静气,希望管晔别带着歧视的眼光看待少数族群。
「什么眼光?难道你认为你自己的性向是正确的?」管晔沉声。其实模特儿圈中有很多同志,更别说他在开放的西方世界中生活这么久,他从来也不会特别去计较那些人的选择,只是因为他们都不是慕弈之。
他痛恨慕弈之这么容易就看透他的想法,就像被剥光了衣服一样,他在慕弈之面前,总是无所遁形。
「不,」慕弈之淡淡地说着,「我不认为自己正确,但也不认为自己错误,我只是没办法喜欢异性而已。」
「你在辩解?」管晔冷冷地说道。他终究还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没有,我没有辩解。」慕弈之垂首,他双手交握的指痕几乎深入,颈项间也开始出汗,不近一点看,根本察觉不出他的异样。「同性恋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每个人都有选择爱人的权利,他们也不例外,只是他们爱上的是同性而已,如果你能够接纳他们,不用偏差的眼光看待,就能给予他们很大的幸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
「你又想说教?」管晔讥刺地笑道,「你现在要用哪种身份对我说教?老师?朋友?还是同性恋者过来人?」他不客气地反驳,句句带嘲。
「管晔……」慕弈之叹了口气,好轻好细,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急促喘息。「你可不可以试着……别和我这么针锋相对?」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了解真的有人是真正地想要关心他?
到底要如何做,他偏激的想法才会软化?少年时的创痛才会痊愈?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管晔低沉的嗓音里皆是排斥。「你根本就没办法了解我,又怎么能故做好人地想要走进我的世界?」他讨厌慕弈之总是想开解他的样子。
他只不过是想表现出他真的很善良的样子罢了,他是真的需要他吗?真的希望他快乐吗?
他才不相信!
就连……就连他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要他了,更何况他们根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可以自己独自活着,不需要朋友、同伴、亲人,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这样打算的!
「不是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慕弈之奇怪地顿了一下,在管晔发现他的不对劲前,他又很快地恢复。「我只是希望你能试着接纳别人,不要再记挂你父母的事,这样太孤单了。」他的语气有点不稳,不过还是尽量若无其事地将话说的完整。
「不关你的事!」管晔气愤地站起身,也因为怒意,他根本没注意慕弈之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唇瓣。「你别再来扰乱我!我想怎么做、怎么过,我自己决定就好,不需要你的建议,我不相信你!」他几乎是朝着慕弈之暴吼,最后一句更加重了语气,气势之狂乱几乎震动飘然的绿叶。
该死!
他每次在他面前就会完全失控!
明明是要来给他难堪的,却变成自己被他撩拨地严重脱轨。
他的冷静,他的自制到哪里去了?
慕弈之对他有影响力,他早该知道根本就不应该跟他有交集的!
「管晔……」慕弈之的话没办法说完,他轻喘着,忍不住抬手压着左胸口,强忍的疼痛已经无法抑制地泉涌而出。
管晔刚好转身没看到,他只是走向凉亭边愤怒的丢下话,「你别再管我,我不需要你无聊的多事!」语毕,他大跨步地走出凉亭,忿忿然地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慕弈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地喘着气,额际上的冷汗大颗地滑落他苍白的面颊,背后的衣杉也早已异常地全部汗湿。
胸口上的沉重已达临界点,他的手止不住颤抖,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揪紧了自己的衣襟,从口袋里找到他随身带的小药罐。
晃动的手困难地打开罐盖,将中午该吃的份量倒在手心中,虽然没有开水给他配饮,他也很习惯地将那好几颗颜色不同的药丸吞下。
他往后轻轻地靠着梁柱,等待体内那一阵阵喘不过气的压迫过去。
清风像是停止在他的周围,将他整个人隐蔽在洒落暖阳的叶隙间,那么样地沉寂,那么样地让人无法触摸。
「……他果然很像我。」低低的轻语回荡在薄弱的呼吸中,几乎没办法耳闻。
真的很像。
就是因为能够体会,所以才不想让他也那么孤独……
但是好象还是不行呢……
「要怎么样……他才会相信……」
慕弈之轻缓地闭上了眼,午间的阳光很暖和,微风吹来很舒服;虽然药效已经慢慢地在发挥它应有的功用,但他却仍是感觉不到自己残缺的心脏像是正常人一样地跳动。
就像是一直提醒着他,他是没有权利爱人的。(全本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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