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他老是不顾状况的乱来。
她常常习惯地扁著嘴,没有少女的可爱,也无美人儿的娇嗔,看来反而很怨苦。但他却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在那湿润的唇瓣,在两人如此接近下,竟让他闪过心动,有一亲芳泽之。
这虽突兀却又立即能够自然接收的想法,使他小小吃惊。如果他现在有身体又能碰触她的话,大概就收不了手,真成了登徒子吧?
「不妙。」是哪里欲求不满了?他止笑低喃,察觉自己心思走向诡异。
「啊?」瞄什麽瞄?
「没。」拉回自制,他正经直起身,比著屏风外,进入现场状况:「我没在玩,是在学外头那家伙的动作而已。」可上演活春宫了。
「什麽?」她愣住,从他侧过身的空隙看出去。
只见一名穿著道服的中年男人,抱了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将她放上,嘴里还念著:「嘻嘻!小、小美人……嗝!本道……这、这就帮-驱邪!」
「看来,这道士不仅会索财,还会骗色。」沃英扬眉冷笑,瞄著正在虎口下的昏迷少女。那双目紧闭的难受样,怎麽看都觉得不会是自愿献身的。
张小师猛地昂首。「你……你的意思是……」
「有哪种驱邪法得在半夜喝个烂醉,然後押著昏迷少女入房……」他瞥著那中年道士猴急的模样,唇边的笑转为冰寒:「还得要脱衣服?」
「啊!?」张小师赶紧挺直了腰杆看去,果然瞧见那道士正在解少女身上的盘扣!「不行……」那个小姑娘……糟了啊!
「不行什麽?咱们可也是见不得光的。」别自找麻烦。
她哪理会得了沃英的告诫,她只知道那个道士的手已经摸到那个小姑娘了!
「不行……我不行见死不救……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她大叫一声,双手使劲推开屏风。
木制屏风「碰」地重重倒在地上,尘灰四起,声响巨大,惊醒沉迷於馨香中的酒醉道士。
沃英叹气,实在觉得早知要用这种盛大的登场方式,那之前做啥躲得这麽辛苦?
「你……嗝嗝!」道士好困难才没被自己的酒嗝呛到。哪儿冒出来的程咬金啊!?
「你、你你你什麽你!」自已会在此出现的立场站不住脚,她只好指著他的鼻子先发制人,直直走过去,她骂道:「你看看你干了什麽?无耻滢贼!」下流卑鄙,居然想染指没有意识的姑娘家。
这厢话才落,窗口就突然被震破,一道人影飞越进来,什麽都还来不及搞清楚,就见银亮锐利的闪光冲向床铺!
张小师一呆,下意识地要阻止,却跟不上那惊人速度,只能追著大声示警:「不可以!」会伤到无辜的人!
「张小师!」
「烨儿!」
电光石火的刹那,张小师耳边响起两道呼喊和自己的声音重叠。
那剑芒瞬间停住,柄上穗蕊摇晃,剑尖就对著道士瞠睁的双眼,再多一寸,便刺他个头破血流,脑浆四溢。
持剑人冷淡回视,是个面容俊美的男人。张小师站在他身後险些一头撞上,沃英虽赶至张小师右方,却无法拉住她,道士则早已跌落在地,吓得屁滚尿流。
「-太莽撞了!」沃英劈头就冷怒指责张小师。
「我……」她傻住,下意识想反驳什麽,一低头,却见他的手覆在她臂上。明明他们根本就没有实际接触,她却感觉被握住的地方体温烧烫。「啊……谢……谢谢你……」想不到他在危急关头会这麽关心她,虽然很可能是由於她玩完他也糟糕的原因,她还是细声道谢。
不知道为什麽,他严正的模样虽然看来好凶,却比说笑的时候更让她觉得难为情。
怎、怎麽?她对那个死人脸……
「唉呀唉呀……」略微低沉的嗓音加入,从窗边缓缓踱来,打断张小师心头加快的震荡。
有著一双独特凤眸的女子走到俊美男人的身边停住,男人反臂巧挥,俐落地收剑入鞘。
在此乱七八糟的情况下,女子轻轻地拍了拍手,闲闲笑道:「啊啊,这儿可真是热闹。」
呵。
***
翌日。
今儿个早市可热闹不过了,一颗颗人头围绕在开封府的东边城门,一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地给吊在城门口,全身上下被剥得精光,只留顶上那戴得歪歪斜斜的黄色道帽,和一长条兜裆布遮掩重要部位;单薄又随风飘摇的布条引得妇女们暗暗吸气,盖目回避,嘴里连声惊叫唉哟死相。
男人们则觉得没什麽看头,围成一团啧啧称「小」,品头论足。
无视中年男子满脸胀得通红,双手惨遭反绑挂在城门前孤独晃荡,口里还塞了东西说不出话。男女老少在嗤笑完毕後,瞧著那兜档布上面写的字,指指点点。
只见白色的长布条上,随性的字迹泼墨写道:对不住天下百姓,牛鼻子道士我是个贪财贪色的大滢虫!
「啊,原来这家伙是个骗子!」
「你可真有胆!」
「把我的银子还来!」
四方喧哗一阵,大夥儿吐口水丢石头,该报官的去报官,该下田的去下田,该回家煮饭的回家煮饭,人潮逐渐散去。
而牛鼻子,依然吊在城墙上摇晃。
***
「……所以,-是想找那牛鼻子道士帮-作法的了?」
茶馆二楼,清风徐徐迎面,一身素衫的女子对著坐在旁边的张小师扬扬眉,笑语:「咱们……」她指著正在跟掌柜交谈的年轻男人,续道:「我跟他旅经此地,本来嘛,只是想凑凑热闹,没料却发现那牛鼻子道士自称法术高强,却假借神明之意,用药拐了人家闺女想做坏事,所以咱们是一路跟回客栈,准备逮他个正著,结果冲进房就遇见小师姑娘-了。」听到有碰撞声响从房里传出,还想为时已晚了呢。
「喔,这样啊……」张小师点头,随即站起就是一个鞠躬,「真是谢谢-救了我!」要不是这个侠女轻功了得,她肯定会被之後赶来的那些人抓到官府里去了。
那昏迷姑娘也是他们给好好地送了回去,不过……呃,他们处罚那道士的方法真是很……很惊人哪……
「。」女子拉她坐下,豪爽一笑,「出门在外,本就该相互帮助,这点小事就甭客气了。」他们学武之人没那麽多麻烦礼教。
这……这个人感觉好好喔。张小师眨眼,看著女子倒茶喝下。
女子察觉,仅无声勾起嘴角,道:「-不吃吗?」她用箸点点桌上点心。
「啊?」她受宠若惊地咽了口唾沫,「我……我可以吃吗?」双目期待地盯著那盘盘的小糕点。
「怎麽不行?烨儿不爱吃甜,我是特地多叫了请-的。」她放下杯子,眼神柔和,「小师姑娘,-今年多大了?」
「咦?」她顿了下,「过了年就满十八。」老实回答。
「这样啊……」女子慢慢地转著手中尚有馀温的茶杯,微笑道:「我有个侄女儿跟-年纪差不多,前两年结了亲,现在可能已经当娘了吧。」
「喔……恭喜。」她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如此道。
「哈哈!」女子昂首大笑,「孩子不是我生的,-恭喜我啥啊?」这小姑娘长得并非美丽,但真是越看越得人缘。
张小师面皮微红,更正道:「啊喔……那、那恭喜-侄女儿。」
「我侄女儿?我好多侄女儿,恭喜不完的。」她笑,接著就改了话题:「快吃吧,凉了虽别有风味,但趁热更软口香甜。」夹了一块糖糕介绍著。
没两下子,小盘里就堆得半天高,张小师无力阻止,想来一定是自已肚子里的咕声给人听了到。
「谢……谢谢。」她埋头苦吃,抬眼就见沃英跟著那俊美的年轻男人走回来。
「都弄好了?」女子问向年轻男人。
「嗯。」年轻男人一贯冷漠,惜言如金。
张小师实在很想要沃英乖乖坐下,别因为没人看得到就跟在人家屁股後头乱走,无奈也得等两人独处了才能好好谈。
「喂,-真好运,咱们有马车坐了。」沃英挥挥手,要她往旁边坐点,好空个位子给他。
「啊?」她捧著盘子往右挪,朝他的方向发出疑问。
「怎麽了?」女子闻声睇向她。
「不……没什麽!」她赶紧道,用吃相弥补失态。
「那家伙,」沃英下巴微扬,比著年轻男人,「刚才跟掌柜问了哪里有卖车篷子,好像还要给咱们一匹马。」他想大概是那女人决定的,因为自始至终那男人都皱著眉头忍怒办事。
「啊?」张小师张大眼,转回头望著女子,「-、-要给咱们马?」
咱们?女子当她口误,勾著嘴角,道:「是啊。」不过她是怎麽知道的?她看向坐在左侧的男人,後者只是冷著俊美的脸安静饮茶,压根儿无视其他人事物。
「这……这太不好意思了!」她摇著手,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客竟如此好心,她甚至连对方名字都不清楚呢!
女子侧首,轻轻地伸手摸著她毛毛的发辫,笑道:「别紧张-说-要去哪儿?京师是吗?这可不是散散步就能到达的距离啊。我虽不晓得-有什麽隐情得赶著上京,但一个小姑娘独身上路总是不太好,咱们两匹马给你一匹,咱们还有一匹,大不了再买,有什麽关系?只是一点小忙,不足挂齿。」她是打量了张小师的装束,想她风尘仆仆又省吃俭用,身上银子肯定拮据。未了,她一手搭上男人的肩,徵求附和,「你说是吧,烨儿?」
男人沉默,似是不太高兴,但却也没有任何反驳。
张小师怔住。「可是……」他们非亲非故,怎麽能——
「可是什麽?」女子夹了块糕送入她嘴中,塞住她的话尾。瞅她呆楞的样子,唇边有著趣意,「我同意,他同意,-不同意就太别扭了-不太会骑马吧?咱们可是连车篷子都准备好了,就别再推辞,浪费咱们一番心意。」她说得好泄气。
「不不!」她真的不是想踏蹋他们的帮助。张小师险些噎到,好不容易才把东西吞下肚,她诚恳道:「那……谢谢,谢谢你们!」她什麽都没有,只能这样说。
「就是接受了。」女子勾唇一笑,模样甚是英飒。敛下眸,她又道:「若真要谢我的话,喊我一声姑姑吧。」
此话一出,男人的动作很明显地停顿住,女子则笑容不变,调戏似地戳戳他的脸颊,结果惹来他一阵面红耳赤和强烈瞪视。
他们是什麽关系了,怎麽还是不习惯?女子朗笑著,不以为意。
「啊!姑……」张小师不熟练地唤著。「姑姑……」
脱口的那瞬间,她真觉得自己多出了个会疼爱她的亲人。除了师父以外的……亲人啊……
沃英始终在一旁观察著她,发现她语音不稳,桌下的小手更是紧紧交握轻颤;那情景让他忆起她睡梦时也曾经偷偷哭泣。
不管那是为了什麽,他……著实此较喜欢她笑的时候。
好像明白了什麽,女子温柔地抚著她的头,轻声道:「……-乖。」见她红了目眶,女子吸口气,拉高轻快的语调:「好!天下人何其多,咱们能相遇就算是有缘!吃吧吃吧,今日我作东!」
哈哈笑两声,她唤来小二,念出一长串菜名,直到男人忍耐不住终於出声制止才总算停下。
「张小师。」沃英开口。「-是不是……」他有种冲动,想问些关於她的事。
「嗯?」她被女子逗弄那个烨儿的景象引得不住发笑,分神听到他的声音,转首瞅著他,她的神态开朗,彷佛什麽事情也没有。
「不……没什麽。」
突然间,他表情转冷,没有说下去。
她望著他好一会儿,才移开注意。
那天,她吃得好饱,笑得好开心,是师父过世以来,她最最愉快的一次。
***
後来,那两人还是陪著张小师往北走了三日才分手。
「他们人真好。」说是顺路,但她知道他们是特意陪她的。张小师握著缰绳,在女子的教导下,已经能顺畅的驾驭马车。她害羞地笑笑,「分手的时候,我差点哭了呢。」
沃英在马车里,抬起自己的手瞧著。
「还好-没哭,不然就从肉包变汤包。」翻覆半透明的手掌,他蹙眉观看。
「我才不是包子!」她拉长脸。人家明明说是饼的。
「-揽镜照照就晓得是不是了。」不跟她争论,他坐直身,道:「本来寄望那道士,没想到他比-还糟糕,不懂法术还大肆招摇,不仅敛财更骗色。」
她睇著马儿摇晃的尾巴,半晌後,牛头不对马嘴:「这匹马温驯脾气好,又听话又耐跑,真是帮了不少忙。」
沃英望著她的背影,和那几缕杂乱、随风飘扬的发丝,眸色渐渐转深。良久良久,他缓慢地道:「-知不知道……为什麽这种作恶的假道士不仅处处可见,还能如此大摇大摆?!」眯起眼睛,他开始字字句句清晰道:「现今在位皇帝偏好方术,因此错信佞臣,误用小人,无能至极;多少术士只需玩些花样便能加官晋爵,此怪诞现象令得更多有心人想藉此取得荣华,皇帝不理政事,醉心斋醮,导致民不聊生,他不仅昏庸,更贪滢,曾经连宫女都想在夜半趁机勒死他。」
张小师只是瞪著往後倒退的黄土地,什麽都没说。
他的视线缠绕住她,不因背对而有所影响。
「宫中因而风气盛行,百姓则由於过於困苦而想求助於神明,所以,这般欺人术士就越来越多,多到混淆黑白,没人能分辨是非。」
她一颤,紧握的绳子在掌心烙出痕印。
「我都差点忘了,-做的事情跟他们有什麽两样。」
她不发一语,抿咬唇瓣。他的神情倏地陰沉,冰冷道:「告诉-,我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只会骗人的江湖道士。」
喀答。
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声响,他们两人间那本就薄弱的桥梁,随之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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