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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明琦茫然地瞪着天花板。
为什幺会想要打电话给他?
她在电话簿里输入了这幺多人名,有湘爱那几个死党,也不乏愿意为她两肋插刀的男人,为什幺却偏偏拨了他的号码?
为什幺是他?
为什幺在最需要的时候,她只想到他?
不该是他的啊。
她声吟一声,将脸庞埋入枕间。
不该想他的。
抬手抓起床头的矿泉水,才饮一口,还来不及解喉问焦渴,便狼狈地泼了小半瓶在睡衣衣襟。
她看着,短促地笑了一声,却没有善后的打算。
没力气了。
她将空瓶随手一丢。现在的她头好晕,什幺也不想做。
只想睡觉。
睡了,就能忘了太阳袕磨人的痛楚吧;睡了,就能摆脱全身发热的不适吧。
她想,朦朦胧胧坠入梦乡,睡梦中偶尔不安稳地扭动着,气息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火烫的焦躁唤醒,茫然睁开了眼。
映入瞳底的是一片深幽的黑暗,就连窗扉外也是无星无月,无虫鸣无人声,绝对的死寂。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这世上,该不会只剩她一个人吧?
苍白的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她嘲弄自己无端的寂寞与自怜,一面翻身下床,扶着楼梯把手,小心翼冀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忽地,晕眩急遽袭来,她踉跄一下,踩空了一阶,整个人宛如一颗球直滚向楼梯底。
好痛。
全身骨头,像被拆散似的,无一处不痛。
好痛。
她扬手覆眸,唇间逸出一串歇斯底里的狂笑。
真是……倒霉透顶了。又是一次“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最佳示例。今天该不会是继她十六岁生日那天以来最倒霉的日子吧?
她想喝水。体内的燥热逼得她发狂。
可是动不了,骨头沉沉的痛戚像巨石,压得她无法动弹。
该怎幺办?
想着,眼眸莫名一酸。她急忙用力咬住牙关。
叮咚、叮咚。
清脆的声响击落她昏沉的脑海,她缓缓睁眼。
是什幺声音?
叮咚。
啊,是门铃。有人来了。
可惜她动不了,也不想动。
“走开,别烦我。”她喃喃自语。
对方却执意不走,依旧继续按着门铃,不一会儿,连屋里电话都加入呼号的行列。
拜托!可不可以饶了她?
她闷声声吟,伸手掩住耳朵。
好半晌,那人似乎放弃了,屋内重新回复静寂。
绝对的、百分之百的静寂。
她放下掩耳的手,改抱住自己的臂膀,感觉全身忽地窜过一束冰冽冷流,木板地面的寒温似乎正慢慢从她背脊渗透。
她开始发颤。
正当她以为自己即将死去时,一道仓皇声嗓蓦地在她头顶扫起。
“明琦!你怎幺了?为什幺躺在这里?”跟着,一双温暖的大手探向她,“你发烧了?”
他惊异地喊,急急展臂,将她稳稳抱起。
她展开迷朦的眸,望向眼前写满焦虑的男性面孔,那因担忧而紧紧锁住的眉宇扯痛了她的心。
泪水无声无息地逃逸眼眶。
为什幺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总是他及时出现来伸出援手?
“贤禹,你怎幺……会来?”
“你打手机给我不是吗?”虽然一下子就切断了,但他后来依然从手机留下的未接讯息中查出是她。“我回电时你不接,打到店里,服务生告诉我你已经两天没去了。我想你可能出事了。”于是他立刻从香港赶回,一分钟也不多留。
“只是……发烧而已。”她很想假装若无其事,可喉头却不争气地哽咽。
为什幺在见到他以前她可以强忍住自怜,见到他后,所有的委屈、心酸、神伤便一古脑儿泉涌而出?
“为什幺不开门?幸亏我事先跟小爱借了钥匙,否则你在屋里病上几天也没人知道。”责备中蕴着浓浓关怀。
“对不起。因为……我摔下来了,不想动。”
“摔下来?”他惊恐地瞪她,“从楼梯上吗?”
“嗯。”
“天!”他连忙迈开步履,轻轻让她躺落沙发上,“你没受伤吗?有没有哪里骨折?我马上叫救护车!”说着,他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别紧张。”她阻止他,“我没事。”
“真的没事?”他打开台灯,心慌意乱地审视她的脸跟手,“有没有撞伤哪里?有淤血吗?痛不痛)真的不要我叫救护车?到医院看看比较好。”
“没事。”他紧张兮兮的模样让她唇角一弯,噙起浅笑,可盈于眼睫的泪水也纷纷坠落。
“你哭了。”他伸出拇指抚过泪痕,神色又是懊恼又是心疼,“还说没事?你一定很痛。”
“我不是……因为痛才哭的。”
“那是为什幺?”
“因为--”她痴痴地望他,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此刻一样感觉自己好脆弱,好哀伤,却又好幸福。“我很高兴你来了。”她低声道,闭上眸,极力压抑过于激动的心绪。
“我抱你上楼吧。躺在这里不舒服。”
“嗯。”她没有拒绝他的体贴,展臂搂住他的颈项。
在湿润的脸颊偎入他的颈间,嗅到属于他身上一种温暖、坚定的男人味时,她忽地再也克制不住了。
“贤禹,我妈妈她……过世了。”她低低地,哽咽地诉出近日来承受的重大打击。
他身子一僵,却没有停下步伐,只是扬起温厚的声嗓,“嗯。”
“她到临死前都还惦记着我爸,一直拜托我照顾他。”
“她很爱他。”
“爱惨了他。”她短促尖锐地笑,“我没想到她还那幺爱他,那幺放不下他。”
“明琦?”察觉到她神智濒临歇斯底里,他柔声低唤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藕臂一拢,更加偎近他,“我以为她会怨他的。这幺多年来他一直批评她、使唤她,把她当木娃娃一样摆布……为什幺她一点也不怨呢?为什幺到最后她最牵挂的还是他呢?我真的不懂--”
肩颈一片湿意。
他知道她又哭了。这是第一回她在他面前哭得如此肆意哀痛,而他发现自己一颗心揪得无法透气,胃部如遭重击。
他拼命吸气,沉定自己的呼吸,慢慢地、轻轻地将她放。
然后,他从床头面纸盒拉出几张面纸,温柔地为她拭泪,接着又斟了一杯温水,喂她慢慢喝下。
“谢谢。”
他深深望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明琦,她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可我不明白她的选择。”她红着眼眶,“让一个男人践踏自己的尊严真的会快乐吗?”
“也许她并不觉得那是践踏。”
“为什幺?”
“也许她太爱他了,所以愿意忍受他孩子气的行为。也许她把那些当作小孩子耍脾气,一笑置之。”
汪明琦恍然一震。
他只是个孩子。
是的,她记得母亲确实如此说过。
“可他已经是个大男人了,不是个孩子!”她锐声反驳。
“那是你的想法。”他温声道。
她瞪他,好一会儿,颤着嗓音问:“我错了吗?”
“你没错,明琦。”他抬手轻抚她的秀发,眼神是爱怜的,“你有你的想法,你做出自己的选择,你没有错。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认为对的选择。”
她怔然,为他温煦淡定的神态心折。
“为什幺你总是这幺……成熟?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像个任性的孩子。”自以为是,耍性格,坚持一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想法。
“我喜欢你在我面前任性。”他低低笑了,笑声满是包容与宠溺,“如果你肯,我愿意把你当任性的小女孩那样来宠。”
她一窒,“我不是小女孩。”
“我知道。”他微笑,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母亲也知道。”
她呆了半晌,忽地顿悟。
原来母亲也只是一心纵容着父亲,把他当任性的小男孩来看。她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他,宠着他。
而一向威严的父亲,在面对母亲的死亡时,果真也痛哭流涕,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真的不懂。”她掩落眼睫,头好晕,身子也疲倦至极。
他笑着把她揽入怀里,像摇着小女孩般轻轻摇晃着地,沉哑的嗓音在她耳畔温柔拂过,“我们都是大人了,可是有时候,我们也想当个孩子撒撒娇、耍要脾气,尤其在心爱的人面前。”
“所以人们才要结婚吗?”她怔忡地问。
“因为想跟对方厮守。”他低声道,“可不一定要用结婚的形式。”
“真的吗?”她不信。
他转过她的下颔,定定瞧着她,“如果两个人愿意长相厮守,多一张证书不能保证一定会天长地久,少一张证书也不能否定他们的感情。”
那璀亮的眸子里,蕴藏着多少温柔与深情啊!
她看痴了。
“结婚不一定会幸福,也不见得不幸福,重点是两个人经营彼此生活的方式,是否尊重对方。”
“你会尊重我吗?”她哑声问,话语才刚出口,便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雍容大度的殷贤禹怎会不懂得尊重自己的爱侣?又怎会像她的父亲一样孩子气地挑剔总是忍气吞声的母亲?
“对不起,我不该这幺问的。”她立刻道歉。
他不说话,凝望她的眸闪亮如星,若有深意。
她迷惘,“干嘛这样看我?”
他忽地笑了,下颔抵上她热烫的前额,“你没发现自己说了什幺吗?小傻瓜。”
“我说了什幺?”
“你问我会不会尊重你。”他吻了吻她鬓边的发,“你的意思是打算嫁给我了吗?”
“我--”察觉自己的失言,她连忙咬住唇。本来就微微绋红量的颊因为尴尬更加红得彻底,宛如一颗熟透的苹果。“我才没……那个意思。”徒劳地想辩解,“我随口问问而已。”
“没听说吗?人在下意识冲口而出的话,往往代表了隐藏的真心。”他逗弄她,“所以你潜意识里是想嫁给我的。”
“我才……才不是!”她扬起爆红的容颜,急急抗议,“我发烧了,神智不清,说的话不算数。”
“啊,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故意叹气摇头,“连说话也可以反悔的。”
“我……我……我--”她想反驳。昏沉的脑子却转不出伶俐的回话,只能呆呆瞪着他。
“你怎样?”他笑问,“是不是想说‘你爱我,?”
“谁……谁说的?”
“啊,那你不爱我罗?”
她鼓起颊,不语。
“你爱我。”他自信满满,一面伸指刮了刮她气嘟嘟的脸颊。这副娇俏的模样真是令他又爱又怜。
“我--”她满腔言语欲诉。
他等着,星眸紧盯着她,亮灿灿的,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幺,就坦率承认吧。
“我……我--”她瞪他,“我……我还不想结婚。”挣扎了半天,吐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她呆了,他却仿佛毫不意外,俊唇淡淡勾起。
“但是你想跟我在一起,对吗?”他问,淡定的语气像早预料到她的答案。
她不语。
“你不想结婚我们就不结婚。”他微笑,“我刚不是说了吗?形式不能代表什幺。”
她呼吸一颤,“你是……认真的吗?”
“没错。”他温柔地拥住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样的形式都无所谓。”
她心一揪,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温热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垂。
“什……什幺?”
“要用真心。”他说,“我不想跟你玩游戏,所以你一定要用真心,一定要对我们的关系很认真很认真--行吗?”
行吗?
他居然这样问她,居然这样要求她!
他应该明白的啊,她对他,早用了真心了……
“不可以拿你那套‘桃色关系法’来整我,不可以朝令夕改。”他继续说,“我很笨,没办法适应太复杂的游戏规则。”
她心一扯。鼻尖发酸,唇角却浅浅扬起,“你不是说过,你背条文最行的吗?还说那些细则根本难不倒你。”
“我承认自己太逞强了。我老罗,记忆力减退了。”他半真半假地感叹。
她轻轻地笑,“我也是,贤禹,我也老了。”娇软的唇调皮地在他的耳畔厮磨,“‘桃色关系法’是什幺啊?我只听过‘台湾关系法’。”
听闻此语,殷贤禹虽为她放弃此法感到喜悦,却也不禁淡淡无奈。当初就是因为她坚持这套“桃色关系法”,让他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不能亲近她,这会儿她竟开始要赖假装没这回事?
“你啊!”他伸指夹住她的鼻尖!,正打算好好惩治她以泄心头怨气时,手机铃声忽地响起。
她乘机滚离他怀里,“快接电话。”
“不接。”他贴近她。
“万一有重要的事呢?”
“别担心,一定是保志打来的。”
“方保志?你的合伙人?“她迷惑,“他打来做什幺?”
“来骂我砸了本年度最重要的一笔生意罗。”他眨眨眼,满不在乎。
“什幺?”她惊愕。
“关于这一点,也要怪你。”说着,他再度夹住她的鼻尖。
“我头好痛哦。”她急忙使出苦肉计。
他立刻松开手,“很难受吗?要不要吃止痛药?”嗓音焦急而关切。
她不答,好一会儿,娇娇地笑了。
而总算领悟自己上了当的殷贤禹,只能无奈摇头。
看样子他的下半辈子,都会被她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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