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快。
他摇头,在方才短暂的片刻爬上脸庞的几许光彩一下子便黯淡了,又回复一贯的平静沉郁。
他缓缓走着,重新爬上几级阶梯,回到熙来攘往的街道。
他无奈地叹息,才举步准备往对面的银行走去时,一阵尖锐而急促的车声忽地在空气中呼啸,接着是一阵刺耳的紧急煞车声。
他几乎怔然,在步调一向闲散缓慢的维多利亚市区,怎会有人开车开得如此霸道?
这怀疑的念头才刚刚浮掠过乔醒尘脑海,还来不及凝神,眼角余光便瞥见一辆朝他急急冲来的红色跑车。
他一惊,全身一冻。
他就要被撞上了……
才刚这么一转念,他便感觉自己细瘦的身躯被某双温暖的手臂紧紧环往,带着他往街道外侧用力一滚。
接着,两人同时倒落在地。
乔醒尘重重喘气,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被一个陌生人救了,不仅救了他,在他们俩跌落地上时还用自己柔软的身躯护住他全身,不让他有一丝丝受伤的机会。
然后,是一阵似曾相识的温柔嗓音拂过耳畔,“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没说话,在女子的帮助下狼狈地站起身,眨了眨细致浓密的眼睫。
映入眼瞳的温柔容颜令他极度震撼,“是你!”他喊出声,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忽然窜过心底的奇特滋味。
仿佛是命定的感觉,她与他竟真的再度相遇了,还以这种惊险万分的方式!
“乔醒尘。”她浅浅笑着,蹲着窈窕身躯,玉手忙碌地为他拂去沾染衣裳的灰尘,为他翻正歪斜的衣领,最后,柔柔地为他拂去额前垂落的乱发。然后,仿佛察觉了他一直以一种震惊又怔然的眸光凝定他,那抹荡漾在她唇畔的微笑更深了。
“嗨,我们又见面了。”她说,嗓音柔和,微微沙哑。
那蕴含某种深意的沙哑奇特地绞扭着乔醒尘的心。
好奇怪啊,在他心底流窜着的感觉,有点酸,有点涩,又有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软弱。
在这个陌生女人如此温柔的凝视与照拂下,他竟有鼻酸的冲动。
“刘……曼笛……”他唤着她,不知怎地,嗓音就是流露出一股平常不曾有过的微微激动。
他有些激动,她仿佛也是,两人就这么深深地对望着。
乔星宇从银行内奔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其实他今天跟银行经理见面,只是谈一些投资处理事宜,大约二十分钟,没想到一出经理办公室,来到大厅,却已不见了乔醒尘的身影。
他焦急莫名,不祥的预感瞬间锁住全身,待他视线越过落地窗,凝定对街时,看到的正是那辆疾驶的跑车一面紧急煞车,一面仍克制不住车身往乔醒尘方向奔驰的一幕。
他全身冻凝,那一刻,绝望地以为自己又即将失去挚爱的人儿。
可一个浅紫色的窈窕身影却飘然飞至,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解救醒尘脱离车轮辗压的厄运,还用自己的身躯保护他毫发无伤。
那女人——救了他儿子!
她解救了醒尘,也间接地解救了他。
他难抑激动,急急忙忙奔出银行,等他接近两人时,那差点肇事的红色跑车已不见踪影,映人眼底的却是醒尘与那陌生女子意味深长的对望。
他从来不曾在醒尘面上看过那样的表情,他看来仿——竟仿佛——有些脆弱?
脆弱?
乔星宇从来不知道这样的形容词可以用在自己儿子身上,他一向是那样早熟而坚毅的啊。
“醒尘,你没事吧?”焦急的嗓音扬起,问的是方才乔醒尘已听过一遍的类似问话,“有没有受伤?”
他转头,凝向脸孔写满忧虑的父亲,“我没事,爸爸,我很好。”
“是吗?”直到现在,乔星宇一颗提得高高的心才真正安落,他蹲,仔细审视儿子全身上下,确认他真的毫发无伤后,斯文清秀的脸庞才转向方才已悄悄起身的紫衣女郎。
“谢谢你救了我儿子。”他说,站起身,深不见底的瞳眸直视儿子的救命恩人。
一张不特别出色,却仍称得上娇俏的东方脸孔,柔软的黑色短发顺着耳际服贴,明亮的黑眸眼睫浓密,鼻头小巧而,唇瓣优美红润。
除了东方女子特有的柔媚,她浑身上下还谈谈流露出一股英姿飒爽的帅气。
“真的谢谢你。”他眸光一落,注意到她薄薄的紫色长裤膝盖处已有白色磨痕,念及掩在后头的很可能已是怵目惊心的擦伤,内心微微一动,“你有没有受伤?”
她摇摇头。
说谎。他直觉地知道她说着假话,肯定她膝头必然疼痛难当。
可他没有戳破她善意的谎言,伸出右手,“请问小姐贵姓。”
握在掌心的玉手柔嫩,轻轻回应他的嗓音同样柔嫩,“mandyLiu。”
“她也是华裔,爸爸。”乔醒尘清脆的童音忽然响起,“中文名字叫刘曼笛。”
“陆小曼的曼,笛子的笛。”她主动用中文解释,美唇绽开一朵笑花。
不知怎地,他突觉呼吸一窒,连忙放开她的手,以一种礼貌却冷淡的语气回应,“乔星宇。星辰的星,宇宙的宇。”
她却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退缩,依然笑得灿烂,“乔先生,很荣幸认识你,还有醒尘。”
乔星宇跟着她的眸光将视线调向自己的儿子,惊觉醒尘正以一种类似孺慕的眼神瞧着刘曼笛。
数秒后,更抛下一句令他措手不及的要求——“爸爸,我要曼笛当我的家教老师——”——
“你愿意吗?”
二十分钟后,当三人在女皇饭店高雅的大厅一角落坐,传者也送上精致的英式茶点后,乔星宇才沉沉问着刘曼笛。
她没立刻回答,幽深的星眸流转着,在父子两人相似得惊人的脸庞不着痕迹地来回梭巡。
这两人简直像极了!不只五官相貌,还有那几乎一模一样的沉郁气质,那默默幽幽从深湛的黑色瞳眸深处透出的一缕幽光。
刘曼笛这会地总算知道乔醒尘独特的沉郁气质从哪儿得来的了,原来是从他父亲身上。
但究竟为什么一个大男人的眉宇间会锁着如此仿佛轻谈,其实浓重的忧郁呢?这样的忧郁又是透过了什么样的途径让一个原该活泼开朗的小男孩也跟着染上了呢?
乔星宇会如此沉静忧郁的原因,是为了他那于三年多前因病去世的爱妻吗?
那个女人是叫李红叶吧?
刘曼笛搜寻着记忆库,翻出了这温婉动听的芳名。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会是人如其名,一样的温柔和婉、楚楚动人吗?红叶红叶——如果是为了远离伤心地,才带着儿子迁离旧金山,又怎能选择落脚这每至秋天便处处枫红的加拿大呢?
当他抬首望着那一片片霜染的美丽红叶,难道不曾痛苦地忆起相爱至深的妻子?
秋季,霜染叶红,令人惆怅的季节,令人哀愁的红叶啊——如果他真的忘不了死去的妻子,怎能承受得住加拿大这令人伤感的秋天呵!
刘曼笛想着,望着眼前男人清秀斯文的眉宇,不觉有些怔了。
“……刘小姐是做什么的?”
微微尖锐的嗓音唤回她游走不定的心神,她倏地一凛,微微尴尬地发现乔星宇正盛着两道剑眉望着走神的她。
她急忙低掩眼睑,以一个举杯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方才的不专心,好一会儿,待人喉的清醇热茶镇静了她些微凌乱的心跳,她方重新扬起星眸。“我没工作。”她冷静地说,“我曾经在纽约一家医院担任几年的护士,可在上个月便辞了。”
“你有护理的背景?”乔星宇扬扬眉,黑眸闪过一阵兴味,“哪一科的?”
“急诊室。”
“为什么辞职?”
“我有……一些私人理由。”她直视他,坚定的嗓音暗示那并不干他的事。
他只是微微一笑,“怎么会从纽约来这里?”
“我是来这几度假的。”
他凝望她半晌,“那么,你愿意吗?”
“要我担任醒尘的家教?”她轻颦秀眉,直率地说:“我不知道自己能教他什么。”’“什么都可以的。”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乔醒尘终于忍不住插嘴,“你可以教我任何东西,曼笛,我对什么都有兴趣。”
她转头望向小男孩,“比如呢?”
“比如历史、地理、语文、数学、物理,”乔醒尘一脸热切,“你甚至可以教我一些医学知识,我也很有兴趣的。”
“可是我……”
“他说得没错,你确实可以教他很多事的。”乔星宇沉静的嗓音竟然跟着扬起,“你是护理系毕业的大学生吧?又在纽约的医院工作过几年,肯定有不少专业知识可以传授给醒尘的。”
刘曼笛蓦地扭过头,不敢相信乔星宇也会加人劝说,“你也希望我来担任醒尘的家教?”
她不知道他是那么容易信任陌生人的一个男子,资料上对他的性格分析不是这样的。
“嗯,我前确希望。”
他坦直地承认令她更为讶异,“为什么?”
“原因很多。主要是醒尘与你投缘,以及你的护理背景。”
“我的护理背景?”
“醒尘这孩子有先天性疾病。”他平静地、舒缓地解释着,“FALLOTSTETRA-LOGY(法洛氏四合症),两岁那年动过一次手术,但效果不是很好。”“Ftoto……”她怔怔地重复,虽然早从资料中得知这样的讯息,在亲耳听见乔星宇幽幽说来仍然莫名感到震慑。
“你曾是护理人员,应该听说过这种病。”
不错,她是听说过,这是一种发绀型先天性心脏病,可能的异常症状包括有心室中隔缺损、主动脉跨位、右心室出口阻塞,以及有心室肥大。据说患上这类疾病的患者身体会特别虚弱,不宜剧烈运动,即使动了手术,仍需进行长期追踪,很难平平安安活到长大成人。
也许竟还活不过二十岁——这样一个聪明剔透的小男孩,想起方才她抱着他一起滚落在地时,那触感纤细瘦弱得令她惊讶不已的骨架……
刘曼笛忽觉心脏用力一扯。
乔醒尘仿佛看穿了她的难过,“别为我担心,曼笛。”
她悚然一惊,蓦地转首望向小男孩那张一切了然的清秀脸孔,“醒尘,你——”
“我都知道。”他点头证实了她内心的疑问,“爸爸全告诉我了。”
乔星宇告诉自己的儿子也许他无法活到长大成人?天!她简直不敢相信,多残忍的父亲!
他有什么资格这样毁去一个孩子对未来的热情与梦想?怪不得醒尘会是一副这样早熟的忧郁模样……
一思及此,她倏地瞪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神充满指控与不谅解。
对她烈火般的眸光乔星宇完全地处之泰然,他只是静静坐着,不发一语,倒是乔醒尘为自己的父亲辩护。
“别怪我爸爸,曼笛,他早点告诉我,我才更懂得照顾自己啊。”他浅浅地笑,“何况爸爸现在一直资助一个研究心脏疾病的医学基金会,说不定再过几年,医学界便会发明控制我的病情的方法了。”
“醒尘…”
“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曼笛。”他坚定地说,小大人的语气竟似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哦,醒尘——”她轻喊着,觉得自己完全让这个早熟的孩子给折服了,既是心折,也是心酸,更加心疼。
“曼笛,当我的家教好吗?”
“可是…”
“你急着回纽约吗?”
“不急,但……”
“那就留下来,留在维多利亚当我的家教好吗?就当度一个优闲的长假。”
不,孩子,别用这么热切的语气说服着我,别用这种孺慕的眼神凝视着我!刘曼笛望着乔醒尘,望着他单纯且信任的童稚脸庞,几乎抵挡不住窜过全身的一道冷流。
你知道我接近你们是不怀好意的吗?你知道今天的意外其实是一出排演巧妙的戏吗?你以为我们的相遇真是偶然的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天啊,她怕,她真的怕!
她怕有一天会辜负了这样单纯而信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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