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着嗓音,急急劝慰她,“那些事早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一点也不好。”她摇着头,晶莹的泪珠仍是盈盈坠落,“你还是很痛苦,你……你假装不在意,其实……还是很痛苦。”
“不,艳眉,我不痛苦,一点也不。”他只觉得心酸,只觉得自己不该软弱得让泪水在不经意间泛上眼眸,朦胧了他的视线,“宝贝,别哭,我一点也不痛苦。”
他在她耳畔呢喃着,如此沙哑,如此温柔,拚命说服她自己已不再觉得难过或痛苦。
可她不信,一点也不相信。
她知道他只是强迫自己压抑,因为她清清楚楚在他的蓝眸里看到了他的灵魂。
那是一个孤寂且痛楚的灵魂,强迫自己把悲痛的过去埋在记忆最深处,不让任何人碰触,也不容任何人抚慰。
他明明……明明很难过的啊,为什么不肯好好发泄出来?为什么要这样故作坚强不在乎?
为什么?
这一切肯定有人搞鬼!
楚行飞想,将刚刚专心阅读的报纸甩到办公桌一角,英挺的眉宇紧蹙。
这一切肯定有人搞鬼。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一角,一面思索,一面无意识地在迷你高尔夫球道反覆推杆。
他想着刚刚在纽约时报财经版读到的新闻。纽约时报几乎用了整个版面报导昨晚戚氏集团的周年酒会,更有一则虽位于角落、却绝对仍能抓住读者注意力的新闻,委婉地暗示酒会最后匆匆落幕是因为戚氏集团的最大股东──戚艳眉忽然在会场情绪崩溃。
楚行飞收紧下颔,想着报上用的字眼
据说戚艳眉因为罹患自闭症,无法承受混乱嘈杂的公众场合,而这也“相当程度”解释了为什么总裁与众议员的千金之前从不在社交场合露面,同时为什么必须把自己握有的股权交给未婚夫“代理”……
老天!一思及此,楚行飞忍不住咬紧牙关。
如果连向来不偏好八卦新闻的纽约时报都报导了艳眉的自闭症,他不敢想像那些好事的小报杂志会如何渲染昨晚的事件。艳眉她……肯定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幸好他今天不让她来办公室,否则万一她读到报纸……
该死!
楚行飞暗暗诅咒,急忙甩落高尔夫球杆,匆匆来到办公桌前,拨了熟悉的电话号码。
“Elsa,小姐现在在做什么?……还在睡吗?很好。那么麻烦你把今天所有的报章杂志全都丢掉好吗?……没错,绝不能让小姐有机会看到……OK,谢谢你。”
交代完毕后,楚行飞挂下话筒,脑海中的思绪继续翻腾──
乔治.戴维斯。
这个名字清清楚楚跳入他脑海,他一扯嘴角,几乎百分之百肯定散布艳眉有自闭症的消息的人是这个胸怀愤懑的戚氏集团前总裁。
知道她有自闭症的人不多,而她舅舅肯定是其中之一。
可戴维斯这样做居心为何?为了伤害艳眉?或者中伤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几乎只在脑子经过几个转折,楚行飞便决定这一切必然与蔺长风有关。
曾经拚了命也要保护他的蔺长风,现在却以伤害他为最高目标──而他很清楚是为什么。
他太清楚了。
“看来是我们了结彼此恩怨的时候了。”他喃喃,挺拔的身躯来到落地窗前,凝视着下方熙来攘往的纽约街头。
长风。
他在心底,默默唤着这个曾在他心头百折千回的名字。
蓝眸悄悄翻飞一丝落寞。
※※※
“你要去温哥华?”
“是的。”楚行飞点头,望着戚艳眉难掩惊慌失措的神情,心脏不禁一牵,“明天就走。”
“为什么?要去多久?”她焦急地问,泛白的容颜看来像快哭了。
“别担心,艳眉,只去几天而已。”他柔声安抚她,“加拿大那边有些业务等我去处理,跟主管们开个会,顶多一星期就OK了。还有,也顺道去看个朋友。”
“朋友?”戚艳眉仰头望他,黑眸闪着脆弱的光芒。
“嗯,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他低低地说,一面抬手轻抚她沁凉的颊。
事实上他要前去拜访的朋友,正是从前也曾名列龙门三剑客之一的星剑乔星宇,根据调查结果,他现在跟七岁大的儿子居住在温哥华附近的一座岛屿,还为儿子请了个家教兼保母。
那个女家庭教师并非一般人物,她可是FBI反亚裔帮派小组的成员之一。
星宇被FBI盯上了,他有责任前去警告他,同时也要劝他别再插手管他跟蔺长风之间的恩怨。
星宇,还有现在在旧金山休假的天剑墨石,他都必须亲自见他们一面,确定他们俩不会主动将自己牵扯进这桩恩怨。
龙门与神剑的事,有他来处理就够了,不需要将两个好友也扯进来。
何况他并不清楚这一回长风想做到什么地步,如果必须赌上性命,当然更不能牵扯他们俩下水。
一切就由他自行承担吧……
“行飞,你在想什么?”迷惑且微微慌乱的嗓音拂过他耳畔,拉回他片刻迷蒙的神思。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强迫自己保持一贯的淡定,“我只是在想这回去加拿大有哪些事必须处理的。”
“是……是这样吗?”戚艳眉仿佛不太相信。
“就是这样。”他微笑加深,湛蓝的眼眸璀璨,“艳眉,你希望我带什么礼物回来吗?”
“你……你会回来?”她颤着嗓音,手指抓住他衣袖一角,凝向他的美眸寻求着保证。
“当然。”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好怕……”她沙哑地说,“你的表情好严肃……”
楚行飞心一紧。
虽然她有自闭症,却并不代表她感觉不出他的异样,甚至远比一般人敏锐几分。
她用她的心来感觉。
“我当然会回来,艳眉。”他柔柔说道,一把拉近她,轻轻拥住她纤细的肩。
“真……真的?”
“真的。”
她仰起头,“你不会不要我?”
他蹙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昨天丢了那么大的脸……”她凝睇他,泫然欲泣,“我怕你觉得麻烦……”
“不会的,艳眉。”他轻柔地说,的气息暖暖地拂过她耳畔,“我永远不会觉得你麻烦。”
“你愿意继续教我?”
他当然愿意教她,愿意尽他一切所能,只求她有一天能独立自主,即使他不在了,她也能过得很好。
他只求老天给他足够的时间教她──
“我当然愿意。”他只是淡淡的许下一句承诺,语调平稳,丝毫没泄漏内心的一丝激动。
而她,深深地、深深地望入他的蓝眸,仿佛意欲在其间寻求真实的确认。
天!
他几乎无法承受那样纯洁澄透的眸光,只能咬紧牙,希望她无法真的看透他的灵魂。
※※※
行飞说谎。
他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肯对她坦白?
她凝眉,穿着一袭鹅黄棉质长裙的窈窕身躯坐在起居室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
仲秋的中央公园,已有几株树木染上浅黄,秋意盎然。
她怔怔地望着,看着男女老少或在公园林荫下散步,或溜着直排轮,还有几对情侣在草地上热情地依偎。
迷蒙的眸光圈住那几对情侣。
他们一下牵手、一下拥抱、一下又难分难舍地亲吻,甚至不惜滚落草地……
戚艳眉看着,颊畔染上淡淡霞晕,心跳跟着莫名失速。
这感觉好奇怪。她抚着胸口,为什么看着人家在草地上翻滚会让她心跳失常,脸颊还有一点点发烧呢?
为什么窗上会忽然映出楚行飞俊逸漂亮的脸孔,对她浅浅地笑着,蓝眸闪着意味深长的辉芒?
那样的眼神──每回行飞只要以那样的眼神看她,她就忍不住脸热心跳。
她想起了有一次在公路上,他特地停下车亲吻她的额头,还有许多次,他为了安慰她轻柔地将她拥入怀里。
靠着他胸膛的感觉是那么安全又美好,让她忍不住要眷恋那样的滋味,而且,还渴望一再地品尝……
“哦。”一思及此,戚艳眉不禁对自己轻声惊呼,双手抚上自己既温热又仿佛沁凉的颊。
她在想什么?她这样的想法算不算得上变态?
可她真觉得好奇怪,从前她最不喜欢与他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了,现在她不仅习惯了他的碰触,甚至还渴望更进一步。
她希望他拥抱她时能更用力一些,希望自己能更贴近他的胸膛,希望他的唇不只烙印她的前额,也能落在其他地方……
天!她是个狂吗?
他才刚刚上飞机,她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吗?
戚艳眉蓦地对自己摇头,强迫自己不再继续想下去,可呼吸却就着玻璃窗长长一呵,左手无意识地开始在窗上刻画。
行飞,行飞,行飞……
她写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逐渐占领她面前的玻璃。
她不停地写,全心全意地,仿佛意欲藉着这样虔诚的动作为远方的人带去无尽的相思与祝福。
她思念得如此专心,以至于完全没察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缓缓侵入起居室,在她身后站定。
那高大挺拔的身躯凝立着,一动不动,严凛的脸庞注视着她在窗上不停刻画的动作。
她写得专心,他看得入神,任时间静静流逝。
终于,男人开口了,低沉平稳的嗓音划破一室静寂。“你很想念他?”
她一阵惊跳,迅速旋过螓首,眼瞳映入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孔,而当眼眸与他冷冽的灰眸交会时,她的呼吸跟着凌乱。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震惊地问,迅速别开与他交接的眸光,同时,纤细的身子跳下窗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来拜访你。”他说,语气冷静而平淡,丝毫不以她对他的排拒为意。
“你……我不想见到你。”她扬高嗓音,听得出十分慌乱。
她怕他。
他一扯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怕得好。她是该怕他。
“我是你的未婚夫,艳眉。”他平板地说,“你必须见我。”
“不!你不是……”她躲避着他的眼神,“妈妈说已经取消了……”
“只是暂缓。”他修正她的说法,“你的母亲说你还有些犹豫,要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
“不必……我已经考虑过了,我……我不要……嫁给你。”
“你确定?”
“确定。”
“因为楚行飞?”他忽然冒出一句中文。
她不觉讶异,扬起眼眸,“你会说中文?”
“当然。”他微微笑,笑意却不及眼眸,“我甚至还有个中文名字。”
“是……是吗?”
“蔺长风。”他注视她,“听过吗?”
她摇头,“没有。”
“当然,你最好没听过。”蔺长风说,蓦地自唇间迸落一阵低沉笑声。
戚艳眉听着,背脊奇特地窜过一丝冷意。她敛下眼睫,悄悄窥视这个她只见过数回,却每回都令她心惊胆颤的男人。
他身上有一股奇异的冷酷,她奇怪为什么母亲总看不出来,还认为他是个礼貌优秀的好男人。
“你很喜欢楚行飞?”他问,眸光冰冷。
她再度打了个寒颤,“我……我是喜欢他。”
“想嫁给他?”
她点头。
“你认为他会娶你?”
“他……”他从没那样说过。“我不知道。”
“他不会娶你的。”
“什么?”
“楚行飞不会娶你。”蔺长风说得斩钉截铁,语气显得十足有把握。
他凭什么这样说?
戚艳眉懊恼地咬紧牙,“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他。”
“你了解他?”她愕然,半晌,忽然记起他们两人曾在餐厅里交谈过,只是他们使用的是她听不懂的语言。而她当时太紧张,也忘了询问行飞与他的关系。
他们当时使用的语言,不是英文,也不是华语,难道会是……爱尔兰语?
戚艳眉倏地睁大眼眸,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叫Charleymayo,是爱尔兰后裔,外号“苍鹰”,因为他有一对锐利如鹰的灰眸。
灰眸,爱尔兰裔,与行飞有几分相似的五官──
天啊!难道他是……莫非他竟是……
戚艳眉再也忍不住满心疑惑,冲口而出,“你是行飞的哥哥?”
灰眸掠过一道锐利如刀的冷芒,“他告诉你了?”
“他……提过一些小时候的事,他告诉我他有个哥哥……”她瞪着他,嗓音消逸在空中。
天啊,她不敢相信,这个冰冷而可怕的男人竟然是行飞的哥哥!
怎么可能?
“你不必如此震惊。”他冷冷一撇嘴角。
“可是……他那么好,而你……”她忽地住口,玉手慌乱地掩住菱唇,神色仓皇。
“他是好人,而我是个坏胚子,是吧?”对她惊慌的动作他只是嘲讽地挑挑眉,“你尽管大胆直说,我承受得住。”
“不。”她脸颊嫣红,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行飞的哥哥,小时候曾经为了保护弟弟不惜替他承受父亲的严酷鞭打,这么好的哥哥怎么能算坏人?
他不是坏人!
“我不晓得行飞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替他承受父亲的痛殴!”
“他这么说?”灰眸掠过深思。
“真的!”她急急地说,望向他的明眸焦虑而慌乱,仿佛为自己对他的误会祈求谅解。
真是一个单纯到愚蠢的女孩子。
蔺长风想,嘲讽地勾勾嘴角,“他只告诉你这些?”
“嗯。”
“他没告诉你,我们现在的感情很冷淡?”
“没有。”她一脸迷惑,“为什么?你们应该是很好的兄弟啊。”
“曾经是。”他冷冷地说,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看来行飞并没有告诉她关于两人之间的恩怨。
因为不想把她扯进属于他们俩的游戏吧?只可惜她已经被扯进来了,而且还会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你曾经那样误会我令我很难过,艳眉。”他忽地开口,语气仿佛哀怨。
“对……对不起,我……”
“只要表示你的歉意,艳眉,”他淡淡微笑,“我可以原谅你。”
“我该……我该怎么做?”
“让我想想……”他假装沉吟,手指轻敲着自己的下颔。
而她期盼地仰头凝望他,丝毫没注意到那对锐利如鹰的灰眸正隐蕴着苍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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