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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起床,我从上铺一跃而下,这是我从大学时代养成的习惯。/Www。QВ5。c0М

    一方面可迅速清醒,以便赶得及上第一堂课;另一方面,万一降落不成功,也会有充足的理由不去上课。

    但今天虽降落成功,双脚却有一股浓烈的酸意。

    腿好酸啊,我几乎直不起身。

    幸好刷牙洗脸和吃早饭不必用到脚,但走到教室的路程就有些漫长了。

    「给。」一走进教室,暖暖便递了瓶东西给我。

    我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是云南白药喷剂。

    「挺有效的。」她又说。

    捲起裤管,在左右小腿肚各喷叁下,感觉很清凉,酸痛似乎也有些缓解。

    我沉思几秒后,立刻站起身跑出教室。

    「你去哪?」暖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上课了。」「大腿也得喷啊。」我头也不回说。

    「真是。」我从厕所回来后,暖暖一看见我就说。

    真是什么?难道我可以在教室里脱下裤子喷大腿吗?

    今天听说上课的是个大学教授,要上汉语的语言特色。

    本以为应该是个老学究,这种人通常会兼具魔术师和催眠师的身份。

    也就是说,会是个让桌子有一股吸力,吸引你的脸贴住桌子的魔术师;也会是个讲话的语调彷佛叫你睡吧睡吧的催眠师。

    不过这位教授虽然六十多岁了,讲话却诙谐有趣,口吻轻松而不严肃。

    因为我们这群学生来自不同科系,所以他并不讲深奥的理论。

    他说中文一字一音,排列组合性强,句子断法不同,意义也不同。

    甚至常见顺着念也行、倒着念也可以的句子。

    比方说「吃青菜的小孩不会变坏」这句,经排列组合后,可以变成:「变坏的青菜小孩不会吃」、「变坏的小孩不会吃青菜」,各有意义。

    还可变成「吃小孩的青菜不会变坏」,不过这句只能出现在恐怖电影里。

    英文有时式,是因为重视时间,所以是科学式语言;中文没有时式,所以中国人不注重时间,没有时间观念。

    「这是鬼扯。一个动词叁种文字,那叫没事找事做。加个表示过去的时间不就得了,何苦执着分别。人生该学的事特多,别让动词给罣碍了。」他微微一笑,「这就是佛。」英文说abook、adesk、acar、atree、aman等都只是「a」,简单;中文却有一棵、一粒、一张、一个、一本、一辆、一件等说法,很麻烦。

    「那是因为中国人知道万事与万物都有独特性,所以计量单位不同,表达一种尊重。」他哈哈大笑,「这就是道啊。」中文的生命力很强,一个字可有多种意义跟词性,特有弹性。

    「哪位同学可举个例?举的有特色,我亲手写「才子」送你。」老师开玩笑说:「上网拍卖,大概还值几个钱。」「这老师的毛笔字写得特好。」暖暖偷偷告诉我,「凉凉,试试?」我朝暖暖摇摇头。

    我是个低调的人,难道我才高八斗也要让大家都知道吗?

    学弟忽然举手,我吓一大跳,心想这小子疯了。

    只见老师点点头说:「请。」「床前明月光,美女来赏光;衣服脱光光,共度好时光。」学弟起身说,「这四个「光」字,意义都不同。」「这位同学是台湾来的?」老师问。

    「嗯。」学弟点点头。

    「真有勇气。」老师又哈哈大笑,「英雄出少年。」耻辱啊,真是耻辱。我抬不起头了。

    「老师待会是写「才子」还是写「英雄出少年」给我?」学弟小声问我。

    「你给我闭嘴。」我咬着牙说。

    老师接着让台湾学生和北京学生谈谈彼此说话的差异。

    有人说,台湾学生说话温文儒雅,语调高低起伏小,经常带有感叹词;北京学生说话豪气,语调高亢、起伏明显,用字也较精简。

    例如台湾学生说「你真的好漂亮喔!」,北京学生则说「你真漂亮」。

    人家说谢谢,台湾学生说不客气;人家说对不起,台湾学生说没关係。

    语调总是细而缓,拉平成线。

    而不管人家说谢谢还是对不起,北京学生都说「没事」。

    语尾上扬且短促,颇有豪迈之感。

    「咱们做个试验来玩玩。」学生们七嘴八舌说完后,老师说。

    老师假设一个情况:你要坐飞机到北京,想去逛故宫和爬长城,出门前跟妈妈说坐几点飞机、几点到北京、到北京后会打电话报平安。

    大伙轮流用自然轻松的方式说完,每个细节都一样。

    结果发现这段约50个字的叙述中,有些说法上有差异。

    例如台湾学生最后说「我会打电话回家」;北京学生则说「会给家里打电话」。

    「现在用手指头数数你刚刚共说了几个字?」老师说。

    经过计算平均后,台湾学生说了52.4个字;北京学生说了48.6个字。

    为了客观起见,老师又举了叁种情况,结果也类似:在一段约50个字的叙述中,台湾学生平均多用了叁至四个字。

    我不太服气,跟暖暖说:「快到教室外面来。你怎么说?」「快来教室外头。」暖暖说。

    屈指一算,她比我少用一个字。

    「这件衣服不错。」我说。

    「这衣服挺好。」暖暖回答。

    「这件衣服太好了。」「这衣服特好。」「这件衣服实在太棒了。」「这衣服特特好。」暖暖笑着说,「我用的字还是比你少。」「你赖皮。哪有人说特特好。」「在北京就这么说。」暖暖嘿嘿笑了两声。

    老师最后以武侠小说为例,结束今天上午的课程。

    在武侠小说中,北京大侠一进客栈,便喊:拿酒来!

    台湾大侠则会说:小二,给我一壶酒。

    看出差别了吗?

    台湾大侠通常不会忽略句子中的主词与受词,也就是「我」与「小二」;而且计量单位也很明确,到底是一壶酒还是一坛酒?必须区别。

    北京大侠则简单多了,管你是小二、小叁还是掌柜,拿酒来便是。

    酒这东西不会因为不同的人拿而有所差异。

    因为是我说话,当然拿给我,难不成叫你拿去浇花?

    至于计量单位,甭管用壶、坛、罐、盅、瓶、杯、碗、脸盆或痰盂装,俺只管喝酒。

    武功若练到最高境界,北京大侠会只说:「酒!」而台湾大侠若练到最高境界,大概还是会说:「来壶酒。」当然也因为这样,所以台湾大侠特别受到客栈欢迎。

    因为台湾大侠的指令明确,不易让人出错。

    北京大侠只说拿酒,但若小二拿一大坛酒给北京大侠,你猜怎么着?

    「溷帐东西!」北京大侠怒吼,「你想撑死人不偿命?」这时小二嘴里肯定妈的王八羔子您老又没说拿多少,直犯嘀咕。

    「造反了吗?」北京大侠咻的一声拔出腰刀。

    所以武侠小说中客栈发生打斗场面的,通常在北方。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常为了喝酒而打架,这还能不悲吗?

    「那台湾的客栈呢?」有个同学问。

    「台湾客栈当然爱情故事多。」老师笑了笑,「君不见台湾客栈拿酒的,通常是小姑娘。」老师说完后,笑得很暧昧。随即收起笑容,拍了拍手。

    「不瞎扯了,咱们明早再上文字的部分。」老师说,「你们赶紧吃完饭,饭后去逛胡同。」在学校食堂里简单用过午饭,大伙上车直达鼓楼,登楼可以俯瞰北京城。

    登上鼓楼俯瞰北京旧城区和错综复杂的胡同,视野很好。

    「咱们先到什刹海附近晃晃,感受一下。」下了鼓楼,北京李老师说:「待会坐叁轮车逛胡同,别再用走的。」他一说完,全场欢声雷动。

    我和暖暖来到什刹海前海与后海交接处的银锭桥,这是座单孔石拱桥。

    桥的长度不到十公尺,宽度约八公尺,桥下还有小船划过桥孔。

    从银锭桥往后海方向走,湖畔绿树成荫,万绿丛中点缀几处楼阁古刹。

    湖平如镜,远处西山若隐若现,几艘小船悠游其中,像一幅山水画卷。

    我和暖暖沿着湖畔绿荫行走,虽处盛夏,亦感清凉。

    暖暖买了两瓶酸奶,给我一瓶,我们席地而坐,望着湖面。

    时间流动的速度似乎变慢了,几近停止。

    我喝了一口酸奶,味道不错,感觉像台湾的优酪乳。

    「我在这儿滑过冰。」过了一会,暖暖说。

    「滑冰?」眼前尽是碧绿的水,我不禁纳闷:「滑冰场在哪?」「冬天一到,湖面结冰,不就是个天然滑冰场?」暖暖笑了笑。

    「果然是夏虫不可语冰。」我说,「对长在台湾的我而言,很难想像。」「你会滑冰吗?」暖暖问。

    「我只会吃冰,不会滑冰。」我笑了笑,「连滑冰场都没见过。」「有机会到我老家来,我教你滑。」「好啊。你得牵着我的手,然后说你好棒、你是天才的那种教法喔。」「想得美。我会推你下去不理你,又在旁骂你笨,这样你很快就会了。」「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学了。」「不成。你得学。」「为什么?」「我想看你摔。」暖暖说完后,笑个不停。

    「你这人贼坏。」我说。

    「这形容就贴切了。」暖暖还是笑着。

    我们又起身随兴漫步,在这里散步真的很舒服。

    「我待在北京五个冬天了,每年冬天都会到这儿滑冰。」暖暖开了口。

    「你大学毕业了?」我问。

    「嗯。」暖暖点点头,「要升研二了,明年这时候就开始工作了。」「在北京工作?还是回老家?」「应该还是留在北京工作。」暖暖彷佛叹了口气,说:「离家的时间越久,家的距离就更远了。」「如果你在北京工作,我就来北京找你。」我说。

    「你说真格的吗?」暖暖眼睛一亮。

    「嗯。」我点点头。

    「这太好了,北京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得让你瞧瞧。」暖暖很兴奋,「最好我们还可以再去吃些川菜渝菜之类的,把你辣晕,那肯定好玩。」「如果是那样,我马上逃回台湾。」「不成,我偏不让你走。」暖暖笑得很开心,刚刚从她眼前飘过的一丝乡愁,瞬间消失无踪。

    我心里则想着下次在北京重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而那时候的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单纯吗?

    「嘿,如果我在老家工作,你就不来找我了吗?」暖暖突然开口。

    「我不知道黑龙江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想了一下,接着说:「也许要翻过好几座雪山、跨过好几条冰封的大江,搞不好走了半个多月才看到一个人,而且那人还不会讲普通话。重点是我不会打猎,不知道该如何填饱肚子。」「瞧你把黑龙江想成什么样。」暖暖说,「黑龙江也挺进步的。」看来我对黑龙江的印象,恐怕停留在清末,搞不好还更早。

    「如果黑龙江真是你形容的这样,那你还来吗?」暖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我。

    「暖暖。」我也停下脚步。

    「嗯?」「我会耶。」我笑了笑。

    暖暖也笑了,笑容很灿烂,像冬天的太阳,明亮而温暖。

    我天真地相信,为了看一眼暖暖灿烂的笑容,西伯利亚我也会去。

    「不过你得先教我打猎。」我说。

    「才不呢。」暖暖说,「最好让黑熊咬死你。」「碰到黑熊就装死啊,反正装死我很在行。」「还有东北虎呢。」「嗯…」我说,「我还是不去好了。」「不成,你刚答应要来的。」「随便说说不犯法吧。」「喂。」「好。我去。」我说,「万一碰到东北虎,就跟牠晓以大义。」「东北虎可听不懂人话。」「为了见你一面,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应该会感动老天。老天都深受感动了,更何况东北虎。也许牠还会含着感动的泪水帮我指引方向。」「那是因为牠饿慌了,突然看见大餐送上门,才会感动得流泪。」暖暖边说边笑,我觉得有趣,也跟着笑。

    我和暖暖一路说说笑笑,又走回银锭桥。

    李老师已经找好20多辆人力叁轮车,每两个学生一辆。

    他让学生们先上车,然后一辆一辆交代事情,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一来到我和暖暖坐的叁轮车,先称呼叁轮车夫为板爷儿,然后交代:终点是恭王府,沿路上如果我们喜欢可随时下车走走,但别太久。

    「慢慢逛,放松心情熘达熘达。」李老师对我们微微一笑。

    叁轮车刚起动,暖暖便说她来北京这么久,坐叁轮车逛胡同还是头一遭。

    「跟大姑娘坐花轿一样。」我说。

    「啥?」「都叫头一遭。」「你挺无聊的。」暖暖瞪了我一眼。

    「爷,听您的口音,您是南方人?」板爷突然开口。

    「请叫我小兄弟就好。」听他叫爷,我实在受不起,「我是台湾来的。」「难怪。」板爷说,「你们台湾来的特有礼貌、人都挺好。」我腼腆笑了笑,然后转头跟暖暖说:「嘿,人家说我很有礼貌耶。」「那是客套。」暖暖澹澹地说。

    「小姑娘,俺从不客套。」板爷笑了笑。

    「听见没?小姑娘。」我很得意。

    没想到我是爷,暖暖只是小姑娘,一下子差了两个辈份,这让我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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