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子之际,举臂攀上树哑,重喝一声,俐落地翻身上树。
小粉娃收势不及,前倾的包子身躯重重撞上粗壮树干,然後,一动也不动地滑了下来——那张包子脸仍贴在树干上。
「笨娃儿!」小阳师弟急忙跳下树来扶起她,却见她那原先就不挺俏的鼻下正流著两管鲜红醒目的血。「你没事吧?!」他抓著自己的衣襟替她擦血,但每抹一回,就会涌出更多的腥红,他只得心急地横抱起她,要赶快带她去找大夫。
小粉娃痛得只能蹙眉闭目,半晌说不了话。
「——」
在他手掌包覆下,她还是强忍著剧痛,坚持己见地开口,像是非要说服他不可:「小迟哥是小迟哥……臭主子是臭主子……呜……」鼻血混著涕泪,冒得更汹涌了。
「你——」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净担心这个!
「不一样的……呜……」她闷著头,在小阳师弟的衣襟上哭得好惨烈,又是眼泪又是鼻血,全擦在他身上。「我的小迟哥是小迟哥,不是臭主子……我要我的小迟哥,不要臭主子……呜……好痛,臭小阳笨师弟……小迟哥,呜……」她哭得含糊,也骂得含糊,豆大的眼泪混著豆大的血珠,栏杆交错成一片狼藉,看来好不狼狈。
「笨娃儿,他是主子的事实远比他是小迟哥的事实还要来得笃定,你以为这是你要或不要的问题吗?」
「叫我小师姊,呜……」
小阳师弟好无奈,「拜托你,听人说话听重点好吗?」他那话里表达的重点绝对不是尊卑称呼,而是後头那一串,但很明显地,小粉娃只听到前头三个宇,唉。
为什么只要一提及「她的小迟哥」,小粉娃就变得固执且任性,害他每次想拐她练剑,都得恶言护骂三当家几句,小粉娃才会怒气冲冲地找他厮杀拚命,而且这种激将法百试不厌,一定奏效,即使小粉娃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亦不顾被他海扁的危险,冲上来与他扭打成麻花……像极了心爱至极的东西被人批评时所爆发的怒意。
因为是小迟哥吗?
「如果你可以将小迟哥及主子区分为两个不同的个体,那么我呢?你能不能也将『小阳笨师弟』当成不同的身分,把我视为小阳,而无关师弟……」小阳师弟沉著声,低低地问。如果一个人真能这样分,那他是否也有权要求她?
他不要当她的笨师弟,他不要只能当她的笨师弟。
小粉娃怔然地抬头,连眼泪都忘了掉,微张的嘴中尝到了自己的血味。
「可是你本来就是小阳笨师弟呀……」
「那么他本来也就是主子呀!」他火大了,不知是因她的孺子不可教也,还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他。
「他不是!」她又鸵鸟地将头埋在他的领间,拒听他的劝说,将一鼻子的血全抹到他衣上。
「后——」好想把她摔到地上狠狠踹个两脚再背她去看大夫,「他如果只是你的小迟哥,凭什么使唤你当他的贴身护师?!这是滥用主子威严的最佳证明!只有你这个笨娃儿还呆呆的以为他是因为想将你留在身边才会开口请大当家让你跟著,他明摆著就是居心不良!」小阳师弟很火,讨厌听她什么都以小迟哥为主。
「小迟哥是信任我的武功——」她大嚷,一管鼻血又流了下来,她忙用自己的袖子捂住。
「哈、哈、哈!」小阳师弟硬邦邦的假笑从喉间一字一字进出。「只有白痴才会信任你的武功,他是白痴吗?」如果真是以武功来论,在她前头不知还排了多少个高手护师,哪轮得到她?!
「他不是!」小粉拳又开始捶打他,她最痛恨有人说小迟哥的坏话!
胸口惨遭人偷袭,他却腾下出手来阻止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只能靠张嘴,「喂喂喂,你没瞧见我抱著你要去看大夫吗?等会儿把我打倒在地,摔疼的可不只是我!」
话虽如此,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即使那粉拳又硬又劲,但他不想再因他之故而害她受伤见红。
「不许你说我小迟哥的坏话!」满鼻满嘴血的她像只发狂的小野兽,咧嘴低狺著凶性。
「小迟哥小迟哥,除了这三个字,你脑子里还装了什么?!」他忍不住吼回去。这颗死包子臭包子,脑里都不包其他馅料的噢?!
「你管我!」
后后后,竟敢这样跟他说话!
「你这个笨娃儿,有了小迟哥就忘了我,差别待遇!偏心!见色忘友!鬼迷心窍!」同样是她身边亲密的「童年玩伴」,他的地位就如此不及小迟哥呀?那种老男人——也不想想他今年多大岁数了,还这样拐小孩,羞也不羞!
小粉娃瞧明白笨师弟冲著她而来的怒焰,虽不知道这把火是怎么烧上来的,但直觉清楚是与她有关。
「你在生气什么呀?我哪里有了小迟哥就忘了你?我要是忘了你,怎么会跑来找你商量重要的事情,又怎么会每件事都同你分享、诉苦——」
「是!你商量的重要事情是『小迟哥』同我分享的事情也是『小迟哥』,和我诉苦的事情还是『小迟哥』左一句小迟哥怎么样怎么样,右一句小迟哥怎么样怎么样——呋!那是你的小迟哥,又不是我的,我做什么浪费光陰在这里听你吠他好、吠他棒、吠他呱呱叫?!」
他不爽啦!不爽听到自己喜欢的小粉娃成天嘴上挂著别个男人的名字——重点是那个男人还挑不出什么缺点,摆明是用来打压他的自信心,撇开个性不谈,那个男人光用身分就可以像拧死一只蚂蚁一样拧死他!
「你……我怎么知道你不爱听,你不爱听,以後所有小迟哥的事我都不讲,不跟你讲了嘛……做什么这么生气……」小粉娃委屈地扁嘴,抹去混著鼻水又流出来的血红,嘟囔道:「没风度,小迟哥都不会这样……」
小阳师弟听到自己脑里有条青筋迸裂的声音。
数落别人的不是还敢这么大声,这颗小包子找死就是了——
本来还在奔跑的大步停了下来,抱著她的壮臂也有了松放迹象。
小粉娃愣愣地看著自己被他轻手轻脚放在一处石阶上,然後他开始脱上那件染满鼻血涕泪的衣衫,一把丢给她。
「小阳笨师弟,你、你做什么……」
「我瞧你还有精力打人兼骂人,看来伤得不怎么重,留件衣服给你擦擦血就算尽了『师姊弟』的情谊,记得用完替我洗乾净再还我。」这颗死包子没体会他的好,他决定吓吓她,故意板起脸,假装要弃下她。
人最犯贱了,只有在失去时才会发觉他的珍贵处。
小阳笨师弟转身就跑,一副没什么情意好商量的决绝。
「小阳笨师弟——」小粉娃没来得及捉住他的裤管,只来得及见他咻的一声,不见。
一阵冷风卷起枯叶,咻。
「可恶可恶!谁要你的臭衣裳擦血!臭死了臭死了!」她把他的衣服掼到地上,用力踩踩踩,脚下动作太大,连带牵动了伤处,鼻间淌流的血更多了,几颗红珠子坠在地上,溅开一朵朵红色小花。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阳师弟正躲在树上,强忍住飞跃到她身边替她拭血的冲动,硬是要等她开口多唤他几声,他才心甘情愿地继续英雄救美。
他就不信这样逼不出她用甜甜的娇嗓唤他的名儿,嘻。
「只要你叫三声我的名字,我就下去。」他喃喃自语。
嘿,快叫快叫。
「小迟哥——」
树梢间的小阳师弟差点滑了下来,他……他没听错吧?!扳指数了数她方才大嚷的名字,不对,少了两个字。
「小迟哥!」这一声扎扎实实给了小阳师弟重重一记闷棍。
这颗死包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迟哥——」小粉娃瞧见远远而来的人影,扯开嗓门大叫。
程咬金的出现,让树上的小阳师弟措手不及,只能瞪著大男孩朝她的方向而来,带著一身温文尔雅,现在他现身也不是,救美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继续窝在绿叶中,看著小粉娃与大男孩的白烂大相逢。
「怎么伤得这么重?!」大男孩忧心地看著粉颜上汩汩冒血的鼻,以及额心正中央那处撞击过後所留下的红印子,触目惊心,指尖轻轻一碰都会换来她的痛叫。
死包子!前一刻还在他怀里拳打脚踢,下一刻又赶忙扑到别人的怀里,——!小阳师弟在树上抡拳跳脚。
「小迟哥,小阳笨师弟欺负我,他欺负我——呜……他丢下我一个人,他不理我,他在同我发脾气,呜……」小粉娃忙著告状。
「先别说话,先止血。」大男孩扶著她,双指压按在她鼻翼上方的止血袕道,轻哄著她。
小粉娃怞怞噎噎,听话地任大男孩处置她,终於过了片刻,她鼻子出血的情况好转,缓缓止歇下来。
「撞到树了?」
放下心的大男孩这才有工夫听她道出始末,在她提及伤势来由时,他挑起眉。
「小阳笨师弟害的!」她接过大男孩递给她的帛巾,擦乾净那张沾满乾涸血迹的脸蛋。「好多血……」
「等会儿我让人煎碗药给你补回来。」
她点头,不过动作不敢太大,因为她觉得头有些昏沉及疼痛。
「你和他能吵些什么?」吵到都见红了。
「吵你。」
无端端被扯进战局的大男孩一脸不解,「吵我?」
「吵你是小迟哥不是主子。」她低下头。
事实上,这件事她爹不只一回告诫她、数落她,干交代万嘱咐她要将大男孩当成主子来尊敬,而不能当成小迟哥来放肆,爹爹新娶的後娘也老为了这事斥责她,可是她不喜欢这样,如果她不听话,不把他当主子,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只当小迟哥,而把主子这称呼给抛到九霄云外?
「这样也能吵到满鼻子血?」
「谁教他……」
「我说过,你如果不想将我当成主子,我就不当你主子,这件事犯不著让你和你师弟吵嘴,只要我们两个彼此认同就行。」大男孩说道。
「真的只要我们两个认同就可以吗?」爹爹、後娘、笨师弟和其他人的眼光都可以不用理会吗?不行吧……若真像他说得这般容易,她又为什么会想努力让小阳笨师弟也同意她的想法呢?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
她从来不怀疑小迟哥,只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难像他一样肯定。
「小迟哥,我可不可以一下子当你是主子,一下子当你不是主子?」
「你的意思是?」
「爹爹和其他人在时,我把你当主子,换做只有咱俩的私底下,我当你是小迟哥?」
「为什么要这么费功夫?」
「因为爹爹和後娘会骂人,小阳笨师弟会生气……」
的确,不将他当成主子,对她而言是比较吃亏的一方,毕竟他是主子,他愿意将她视为身分特殊的对象,庄里也没人敢置喙,就算是大哥责备他,也不过是无关痛痒,听听便罢。
反观她,下人将主子视为玩伴原本就惹人非议,更何况以粉娃她爹的牛脾气,非得将身分给画分得清楚,现在再加上一个向来对梅庄忠心耿耿的大丫鬟——粉娃後娘的推波肋澜,她同他亲近,看在她爹娘眼中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好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少挨些骂,就这么做吧。」
树上的小阳师弟仗著耳力好,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给听全了,也忍不住犯嘀咕:「笨蛋,你这样同意她,她哪有办法将你和主子分得清楚?喜欢的小迟哥多保护些,不喜欢的主子少保护些——惨,一定会出事。」
公私不分,是护师最大致命伤。
「公私不分,是护师最大致命伤。」
梅-姗将软垫搁在肘下,小巧的下颚轻扣其上。夜已深,之前她端药进房就瞧见梅家小四压在那层蓬松冬被山上,梅舒迟则是出了满身汗,看来睡得极不安稳,她急忙唤两名家丁帮忙将熟睡的梅家小四架回他自己的园子,又撤了梅舒迟身上所有冬被,让一名男仆替梅舒迟净身更衣,她也趁势喂他喝完汤药。
接著,他又睡了好几个时辰,她随侍在侧,不曾离开半步,这段冗长而安静的时间,让她有机会好好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最後却想起了小阳师弟三番两次告诉她的那句话。
「这句话的教训,我太清楚了……」清楚到光是回想都会令她惊惧不已,那次的教训,代价几乎是他的一条命。
「那不只是护师的致命伤,更是弱点。」
梳顺著他的发,像在摸触著她最珍视的宝物。
「项阳说的对,你……是我的弱点,只要一扯上你,我便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想向你撒娇的小粉娃,还是那个该保护你的梅护师,只要一有迟疑,我犯错的可能性就变大……」指尖探入他的发根,寻找那处隐藏在浓密黑发底下,曾经害他近乎没命的伤疤。
她的疤痕在脸颊,而他的疤痕却在头部。
那处伤口已随著岁月流逝而摸不著痕迹,只能凭记忆搜索著当时的位置,她却仍能精确歇指在那处曾汩血不止的部分。
那处因她的失误及冲动而存在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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