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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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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昙花,一个躲在花后方的月下美人。\WWw、QΒ⑤.CoM\

    画里的她,年方十五,还是个青涩的女娃儿,像朵未绽的小花蕾,她的美丽可以预见,让人清楚知道再过些年,她的出落会更加娇美。

    月下有准备见到任何一种类型的美人,或许丰腴、或许纤瘦,好多不同长相的女人在她脑子里一个一个产生,现在也一个紧接着一个消失,她压根没料想到会看到她自己。

    接着一想到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她脸色蓦地窜红。

    因为画里的姑娘是我挑中的媳妇儿,我舍不得烧。

    怎么办?要不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喝令他别妄想,她才不属于他?还是一脚踹上他的脸,不允许他胡说八道,要他将那句话再吞回嘴里去?

    可是……

    脸儿好烫,她阻止不了红潮在颊上渲染开来的速度,占据了耳朵脖子,将她浑身染得无一处不泛出的色泽。

    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她不想违背心意地要他不许孟浪奢想,却又不懂怎么面对如此阵仗,只能低着头,与画里的自己相望发傻。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跳脚,骂我贪心、吼我无耻,命令我不准喜欢你,可我就是喜欢你,无论多少张求亲图摊展在我眼前,我就是容不下她们……你教我该怎么办?放弃吗?你如果要我放弃,我会试着努力,虽然我不保证自己能做到——」斐知画会将这幅画带来,自然有他的用意。之前要她误会他挑好了媳妇儿,这丫头能忍住性子,不朝他兴师问罪,他就换个方式再来,看她如何再挡。

    「……放弃?」月下反覆他的话。

    「你要我放弃?」

    「不、不是,我只是……」

    「那你是不要我放弃?」

    「呃……不是……」

    「月下,你到底要我如何?你这样我很无所适从。」可怜的小花,这么苦恼、这么茫然?

    「我……」她要怎么回答?

    放弃呀!放弃之后,她就不用时常被他干扰,毋需再为了他的眼神而心猿意马,更不用因为她好几次将自身的愤怒迁转在他身上而涌起小小内疚……

    可是放弃之后,就不会再有一个人像他对她这样,温柔耐心,无限包容,不会有一个人因为她哭而安抚她;不会有一个人因为她沮丧而担心:不会有一个人,在茫茫雨里,还不死心地寻找着蜷藏在树洞里的小小身影……

    「这么难以回答吗?」斐知画的声音在她耳边扰乱着她的思绪,她想伸手去捂住双耳,手却不听使唤,阻止不了他的字字句句滑进耳里。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诚实说出来,喜欢我、讨厌我、想靠近我、要我滚远点、不要我离开你、要我将心思全搁在其他女人身上、要我只对你好、不准我对你好,你要什么,说出来。」

    她咬唇,锁着话,还是不说。

    「月下,你不可以什么都要,却什么都不回应。」要讨厌他,又不说喜欢:要他滚远点,又不容他真的走开;想他靠近,却又推开他;不许他对她好,却又勒索着他的心,天底下不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不敢说话,贝齿将下唇衔得使劲,久久才知道如何反驳他。

    「对,我就是什么都要,偏偏什么都不想回应的人,你要是不高兴,你就甩袖走人呀,我又没求着你对我掏心挖肺——」话说完,她又咬起唇,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可她是这么觉得的呀,他怎么可以自己要对她好,还要向她索讨什么?这本来就不是公平对等的事情,不是他付出一分,她就得还他一分,她又没答应他这种事。

    「喔?」斐知画眉峰挑起,薄唇淡淡抿扬。「原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付出,对你而言,有也好,没有也罢,一点也无关紧要?」

    他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为了她的嘴硬!

    好得很,既然他真如同她想像的不重要,那么,就让她尝尝失去他的滋味吧!

    人总是要到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他会让她亲眼见识她自己的心意,让她知道,他对她,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堆煨着红薯的火,因为求亲图的烧尽而缓缓熄灭,只剩零星火苗,斐知画从怀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的符,将它投入其中,短短片刻,那张符化为灰烬。

    月下被一阵烟给呛得咳嗽,烟里有着奇怪的香味,比檀香更浓烈一些,几乎是刺鼻,她掩着口鼻,眼睛薰得直掉眼泪……

    「月下!你听见了没有?!月下!」

    有人在吼她,声音了亮耳熟,那手拐子拄在地上的「咚咚」声越来越近。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一拐子打过来,她的脑袋挨了疼,顾不得护住鼻子,她改抱头呼痛,眼前还是一大片的蒙烟,可是她人却已经不在桃花林边烧求亲图,而她身边的斐知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人是爷爷——

    「爷、爷爷?你在这里做什么?」哪里冒出来的幻影还是妖孽——

    「我在这里做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的吧?!小火盆烧好了没?!」

    「小火盆?」什么小火盆……月下低头,瞧见自己手里握着铁钳,钳头正夹着火红的小炭。她一脸茫然,灶里冒出大量呛人的烟,薰得满屋子像火烧,好不容易挥开烟雾,再四周一望,这里是厨房,一旁有好几名厨子正忙切忙洗,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才和斐知画——

    「要你帮个忙,倒是越帮越忙。」月士贤没好气地接手铁钳,俐落将火盆填满红炭。「快点将小火盆拿去喜房,等会新娘子来了,喜房就不能进去了。」他催促道,小火盆搁在托盘,要她捧着。

    「新娘子?喜房?」

    「看你一脸胡涂,心思都飞哪去了?今天是知画娶妻的大喜之日呀!」

    「啊?」蠢娃再度问世,只是她一蠢,忘却了手里捧着的是热烫的火炭。

    幸好月士贤人老动作可不老,在月下吃惊地松开手,一盆烧红烧热的炭火差点就全砸在两人身上时,他手一端,将托盘稳稳托住。

    「你到底在做什么?!」没空拿木拐子打人,只能吼她。

    「你说斐知画要娶妻?!」她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拿好!」

    「可是他明明……」明明是喜欢她的呀!怎么会去娶别人?

    「明明什么呀!这事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都筹画了大半年,你现在才做这种反应不嫌太晚吗?」

    「他、他娶谁?」她声音正如同她表情的茫然。

    「月下,你别装傻了,除了尚书府二小姐还有谁?快送火盆过去,送完回房将自己梳妆打扮,今儿个宾客满堂,你别丢了月家的脸,顺便趁这机会,看有没有人被你的外貌给蒙住眼,上门来提亲。」月士贤连串交代完,转向身后厨子,「动作快些!这冬瓜雕得怎么能看?!龙不像龙、凤不像凤,想瞒过每个识画之人的眼?!重雕——」

    月下愣伫许久,看着爷爷在厨房左指右挥——她明明还和斐知画在烧画,怎么眨眼片刻,她人就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忙着替斐知画的亲事张罗?她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好像跳过了许多的空白,日子似乎过得太快了些……

    一股想了解事情全貌的油然而生,她想要弄清楚——

    退出了燠热的厨房,寒风迎面而来,冻得她差点又退回厨里灶前烘手取暖。

    好冷……明明刚初春,为什么外头会冷成这样?她怎么记得自己才坐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下,现下嫩软的花瓣不再,换成了灰蒙蒙的雪色。

    她呵气,白白的雾气从唇间飘散出来。檐外的叶丛上凝着薄薄冰霜,檐柱与檐柱间系绑着大喜色红绸纱,一朵朵缠结成布花,柱上双喜剪纸随处可见,彷佛怕人不知道月家正在辨喜事。

    气派的厚毡铺着石阶,踩在上头仍能感觉布料柔软——

    「小姐,这厚毡不能踩,这是等会新人要踩的。」小厮面带为难地上前请她高抬贵脚,将莲足挪到毡褥外,别在上头踩出脏印子。

    「毡子铺这么大片,我不踩着走,难道要飞着走吗?!」月下不甚高兴,故意多跺两下脚。她当然明白铺这毡子的意思是什么,为了是等迎亲回府,新妇不能踩地,穷人家是以布袋铺地,取其「传袋」、「传代」之意,而富有人家则是以青布条或毡褥代替布袋——

    「小姐,您别为难我,瞧,像我这样踩就可以了,小姐,您跟着我走。」小厮蹑起脚尖,沿着厚毡外小小几寸的位置走,即使双手端着五色同心花果及上等的好酒,他身形仍是俐落灵巧地蹑到檐外,半颗花果也不掉、半滴酒液也没洒。

    「理你!」月下才不学他,大刺刺在毡子上留下她的足印子。

    「小姐——」

    月下抛开身后想数落她的小厮,不理睬她踩出来的足印子得让小厮擦多久,她拐过曲径,穿过厅堂之后,就是斐知画的房间,她还没踩进去,却先被住舍周遭的热闹人潮给吓到。

    「火盆来了——火盆来了——」有名嬷嬷瞧见了她,连忙拨开挡路的人。「小姐,麻烦您了。来,给我就行了,您快去将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再不久宾客就来赴宴,您也是主子,不能失了礼数。」

    手里的火盆被拿走,她也被推出新房,月下匆匆一瞥了新房里的摆设,还没点燃的龙凤对烛、满桌子枣子、栗子、花生;盏底系绾了同心结的合卺对杯及喜秤;她突然觉得这一切真实得好可怕……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快手胡乱捉住任何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开口就只追问一句——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对呀。」第一个小厮用「你怎么会这么问」的模样回她。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小姐,不然我们今天在忙什么?」第二个丫鬟好笑地反问她。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再过半个时辰,新娘子就要迎回来了,还假得了吗?」第三个被她逮着问的是大师兄。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没有第四个人回答她,因为她怕得不敢再问人……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是骗人的,压根没这回事」?!

    斐知画人呢?他在哪里?对,画房!他一定在画房!这定是有人在开她玩笑,吓她的吧?!

    月下凌乱奔着,沿途撞到好些名师兄弟也不曾停步,双掌一拍,推开了画房,里头昏暗一片,屋子没有人影,最时常站在那里绘墨的身影不在。

    「斐知画?」她绝望又怀抱希望地唤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轻绕,直至消失,都没有人回她。

    绣履踩进画房,她轻掩上房门,「斐知画,我知道你躲在这里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一切是骗人的吧?你出来跟我说,说你在骗我!你出来呀!一她满屋子找人,只差没翻箱倒柜,连小孩也不可能硬塞得进去的花瓶都让她倒出满地的水,凑近眼去瞧瓶底,就怕遗漏了哪个藏身之处。「斐知画,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生气了,你听见没?!」她跺足擦腰,对着空荡的空气咆哮,但气人的是,还是没人理她。

    她必须沮丧承认,画房里,除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在。

    瞄见画桌上成堆的画轴,全是众人为了庆贺斐知画成亲的贺图,她在里头看到一卷属于她字迹的画。

    她好奇却又害怕地拿起画轴,漠视上头写着「谨祝鹣鲽情深」,她展开卷轴,没发现自己困难地吞咽唾液——

    摊开的画里是她最擅长的春宫图,画里的场景是喜房,半掩芙蓉帐里春色无边,笔触是她最擅长的精工笔画,画的是新婚之夜的斐知画与一名她好陌生的女人。

    可是她没有印象自己画过这张图,没有!她没有画过——

    她没有画过……吗?

    然而画风是她熟悉的,只有她在画春宫图时,习惯性在女人脸上施以酒晕妆,甚至连女人的唇也是以真正的唇脂上色,落款有着她的名及章。

    这是她的画,一幅她全然不记得自己何时何地画好的春宫贺图!

    「我画过?……」她压榨着脑袋,想从空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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