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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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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安稳,她却瞬间大哭,本来只有久久滑落一颗的泪水,演变成决堤河水,扑进他怀里,呜呜在说着话,说些乱七八糟……他真的没听懂,除了「关哥」两字之外的话。

    她一直在哭,双臂将他当成浮木似的紧紧不放,呜咽声就在他耳边回响,即使当铺里好几人被她的哭声唤来,以为秦关发生不测,迅速冲进房里查看情况,她也没停止哭泣、没从他身上离开。

    秦关很需要有人替他解答眼前情况,求救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冲进屋内的好兄弟们。尉迟义或谦哥,你们谁能说说现在是怎样?

    「你身中剧毒?本来以为你死定了。」尉迟义嗓门大,仍是必须更大声说话才能胜过朱子夜的嚎啕。

    「朱朱赶来见你,她很担心你,昨夜看顾你一整夜。」公孙谦的回答比较贴近秦关想知道的。他与尉迟义光觎秦关身上精采的痕迹,就知道朱子夜有多卖力。

    「原来是这样……对了,金刚钻被歹徒给!」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责找回来,你只管好好养病。」尉迟义笑得面目狰狞,十指咋味作响地扳着。歹徒以为能从严家手中夺钻而逍遥法外吗?哼哼哼哼,也得先看看他们有没有命花。

    「小当家很生气吧?」毕竟一整包的金刚钻……

    「没有,等阿义确定这辈子都找不回钻,我想小当家才会生气。」公孙谦戏谵道,现在要发脾气太早了点,严尽欢不做这种吃亏事。「我与阿义先出去吧,将你清醒的事告诉大伙,每个人都很关心你,听见你平安无事,大伙也能放心。」公孙谦以颚轻努他怀里仍在哭泣的朱子夜,示意秦关先安抚她的情绪。秦关苦笑,颔首。

    公孙谦和尉迟义正要退出去,欧阳妅意来了,看见秦关已能在床上坐起身,开心尖叫一声,跨过门坎就要飞扑过去给他拥抱,但秦关怀里塞满一个朱子夜,完全让不出位置给其它人,欧阳妅意也非不识趣之人,不跟朱子夜争抢,仍不改喜悦地挨坐床边。

    「关哥,你真的没事了吧?没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给我看看你的手。」欧阳妊意央求道。秦关将左手伸向她,她翻看他臂上的碧青脉络,它们全数恢复成应有的正常颜色,秦关唇色亦由墨黑色转为红润,还能朝她轻笑,欧阳妅意笑吁,眉眼里的担忧总算能卸下。

    「关哥,你差点吓死我们……不过,是不是毒没解干净?你身上怎会有这么多红斑―」她凑过去要看。

    「妅意,别多问。」公孙谦阻止她。

    「可是万一余毒!」欧阳妅意没机会看过吻痕这玩意儿,误以为与毒脱离不了干系。

    「那是朱朱治疗阿关所留下的『拔罐』痕迹啦。」尉迟义爽朗大笑,朝秦关挤眉弄眼。秦关一听,也一头雾水。

    「可是,治好关哥的人不是古……」欧阳妅意已经被公孙谦揽着细肩,带出房外,声音远去。

    尉迟义堆满一脸笑意,招招手,跟着走了,鲁性子的他难得体贴地为两人关上房门。

    秦关低首,挑起还在哭泣的朱子夜下巴,她哭得好惨,眼泪鼻涕一块儿来,眼睛已经约略浮肿,鼻头非常红,她这种模样他当真没见过,之前她为失恋而哭也没有这般惨烈。

    「妳的眼泪也未免太多了。」他以指腹抵在她眼窝,为她阻挡泪水。

    「呜呜关哥……呜呜死掉……呜呜没事……」她含糊不清在说话,但他竟然完全听懂了,懂得不是她想表达的一字一句,懂得是她环抱在他背后的微微颤抖。

    「我没事了,真的,妳看我,我一点病容也没有,不是吗?」他要她擦干眼泪,仔细看他。她怞鼻,两管鼻涕硬吸回去,一停止吸气,它们又淌出来,像个毛孩子一样邋遢,秦关贡献自己一件棉衣给她抹泪捍鼻涕。他替她擦脸的同时,她哑着可怜兮兮的嗓,再三问他。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不舒服吗?有没有头晕?有没有胸闷?有没有肚子痛?有没有!」鼻子被他捏住,她自然而然地「吭!」几声,清空鼻腔,终于觉得呼吸好顺畅,空气好清新,脑袋也不会疼得像要裂开一样,看见他认真打理她,淡淡脸上有些红润气色和浅笑,连带让她跟着露出笑靥。

    「没有,都没有。」他甚至现在就可以下床走走跳跳。

    「那就好……那就好……」

    她看起来有些惊魂未定,他想下床倒杯水给她,他不过是掀开薄被,她又跳起来,满脸惶恐。

    「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只是要倒杯茶……」

    「我来我来!你躺好!我来!」她爬过他的脚,裸足咚咚下床,斟了茶,茶色和她昨夜喂他的汤药真像,她无心细想,端着茶杯回来,挪往他唇边,要喂他喝。

    秦关摇首,反而握住她的手,杯缘抵在她嘴前。「我是要倒茶给妳喝,妳看起来比我需要。」这是事实,她口好干,昨夜只顾着替他吸毒汗,勤奋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虽不敢说毫无遗漏,但至少她尽力了。她用唇在秦关的肤上呕着,他不像她,浑身都是软软的肉,他好硬,手臂上纠结着紧实肌理,胸膛浑厚强壮,她还记得当她的唇移动到他颈边,吮着那一方的肌肤,感觉到细微脉动时的亢奋;还记得当她来到他的心窝处,听见他的心跳,她哭得多惨;还记得她舌尖尝到他身上微咸的汗味,和她眼泪的味道好相似……

    而他的唇,软软的,她曾经喂完汤水,忍不住在那儿流连徘徊许久。

    忆起那些,她脸儿燥热,喉头觉得更渴,亟需一杯茶水来解除干涸。

    朱子夜不客气地大口灌下,喉头随着咕噜咕噜吞咽而上下起伏。她吞了半杯,突地想起严尽欢提及「毒汗若吞下,妳也会跟着中毒」的事儿―她想起来得太迟,昨夜在吸毒汗时,她压根给忘掉这回事,全心全意只记得要快些救他。

    那……她中毒了吗?是吧,她昨天可是没吐出半口唾液吶。

    她也会像秦关昨天毒发一样,全身布满黑墨经络,呕出的血不再是鲜红色吗?

    她也会像秦关昨天毒发一样,浑身冷冰冰,彷佛一具死尸吗?

    她昨天一点都不害怕自己中毒,现在,竟然也不怕耶,好神奇,这究竟是什么思绪?只要他好,她就跟着好?只要他快乐,她也跟着快乐?只要他没事,她中毒又何妨?太乱七八糟了,她怎么会产生如此诡异的蠢念头?而且……还觉得这个念头很理所当然”

    该不会是毒发的前兆吧?!

    可她不觉得身体有任何不舒坦呀……有啦,头有些昏眩、发胀和燠热,尤其是盯着秦关瞧时,她不由得想起昨夜伏在他身上的一情一景,她的唇到过哪儿,此刻便完完整整地藉由那些红紫色的深痕在提醒她―

    「朱朱?」他察觉她在发傻,唇儿咬着杯缘,眼睛却看着他。

    「……说不定我快死掉了……」她突兀地喃喃道,觉得胸口咚咚跳得好急,一定是中毒的影响。

    「什么?」他听见她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妳为什么这么说?」

    她不想让他知道毒汗的事,万一他知道她中毒,依他的性子,他定会像她一样,宁愿中毒的人是自己,甘愿再以嘴为她吸毒汗,并且痛斥她的胡作非为,怎可以不好好保护她自己,怎可以不顾生命安全地救他?

    他待她的好……她不是不懂的。

    「我是说……」她没料到他耳朵这么灵光,连她含糊几句他都没听漏,只能「呃」了几声,改口:「你在快死掉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想什么?……」他沉吟。他不太记得,好像贼人退散后,他花了些功夫整理凌乱的房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贼人入侵之前,在夜深人静间,他想着的,是她。

    想着要以金钢钻为她打造一只指环。

    想着那一夜的稀疏流萤。

    想着被流萤包围的男孩与小娃。

    「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末了,他笼统回道。

    「过去的事情呀……」那应该有她吧,过去的她和他,感情真的很好呢,像是哥儿……呀不,她不想再提那三个字。

    「对了,妳上回告诉我,妳弄丢一只耳坠,我做了新的给妳。」秦关走向长桌,自屉里取出饰匣,本准备开盒拿取耳坠,但这一整个饰匣装着全是要送她的饰品,又岂止仅有一只耳坠呢?

    一直没能送出去,此时,是个机缘。

    「咦?……上回?」她是有告诉过他,但印象中……是很久以前,而且不是用嘴说,而是以笔写。

    「妳喝醉酒那一回。」他将饰匣整个交给她,「里头还有一些是原本就打算送妳的东西。」

    朱子夜缓缓打开匣盒。盒里,满满的,几乎毫无空隙。一些?不,这里不只一些,而是好多好多好多……

    漂亮的发饰、美丽的颈炼、她喜欢的纯白珠贝、灵巧的手炼、花钿,她曾在珠宝铺开张时看见的花簪、镂嵌着她姓名的银制富贵锁,它们不是新品,至少,不是今年新做的,有些纯银簪子,表面上浮现淡淡黑褐,那并非脏污,而是银的特性,秦关教过她,应该如何保养这类饰物,才能让它们散发出白亮原色,这些饰品,是他日积月累为她而做的……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兄长送给妹子的礼物。」怕她有所顾忌而不收受的他,补上这句话。

    她没有动手去翻弄底下还有多少首饰,因为在匣盖上,卡着一封发黄信函,吸住她所有注意力,信封上极丑的字,她认得;那是当然呀,写字的主人从以前到现在,完全没有进步,以前字丑,现在的字,不遑多让。

    尤其是不再写信给秦关之后,她握笔的次数更是少得好可怜,难怪字迹练不来娟秀美丽。

    关哥敔。她的字。这封信,没有被拆过,只有边边一角,有撕开的痕迹,但仅仅不过指甲大小,不足以取出里头厚厚信纸来阅读。信封上,有她不小心打翻墨砚而留下的记号,这是她最后一次寄给他的信。

    「关哥……这封信,你没读过?」她拿起它,扬在两人面前。

    「呀……原来夹到饰匣里去了。」他要拿,她将它藏回背后,他歉然苦笑,「我没有读,前些日子本来有打算读它,但被许多杂事打扰,便给忘了。」

    「我以为你读过了,我以为你会回信给我的……」

    「……我想,那封信里,应该还是不断提及谦哥吧,若是,我不知道如何回复妳。」他坦言。他不是心胸宽大的男人,他承认自己狭隘善妒,在收到信之际,他真的无法展信阅读。

    「关哥,都是你害的!」她气愤跺脚,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挨了她哭红

    双眼的瞪视。她好恼地一直碎碎念着:「全是你不好!我以为你……才会不想回复我……谁知道你连拆都没拆过?!你知不知道我写这封信写了多久?费了多少功夫?

    压榨了多少脑浆?我写到后来根本不懂自己在写什么,我以为你会回信告诉我那些迷惑、那些不解,结果你、没、看!」

    「……」他想开口,她像只蚱蜢蹦蹦跳,一会儿走到书桌前,一会儿绕到窗台边,每一步都挟带着恼火。

    「我以为你看过了……所以我好气你,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恨你,发誓再也不要理睬你……」虽然很快她就自己打破这个誓词。

    「要跟你切八段……要跟你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跟你继续假装还是好哥儿们……」

    「朱朱!」

    最后,她用唯一能想出来最恶毒的骂人字眼,连同绞在指掌间的信团,狠狠丢出!

    「笨蛋关哥!」她抱着属于她的饰匣,如狂风般扫出房门。

    秦关知道必须去追她,但有件事他更需要了解,否则他无法理解她的怒气、她的委屈,以及……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关哥:上一封信袒,呃,我写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还很不确定的话。

    我好像爱上谦哥了、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

    谦哥我当然喜欢他……他那么温柔、又睿智、又风趣,他很好很好很好,我每回和你生闷气时,他就会恰巧出现在我身边,陪我说话,听我诉苦。但,喜欢是什么?我喜欢谦哥、喜欢你、喜欢我爹、喜欢红意、喜欢小妙春儿老帐、房、喜欢暴暴、喜欢欢欢!写太长了,好累,我歇一下。

    刚刚我写到,我也喜欢小黑,就算牠是只不会怀小狗的公狗,因为我漏掉牠,牠一直穻L摇?

    呀,回到正题。喜欢是什么?

    爹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可我已经是个大姑娘,我还是不明白呀。

    最近,我总是很茫然,老是想起你帮欢欢梳发的模样,说真的,我好讨厌那时的你!你怎么可以那么不像我认识的秦关?!你一点都不公平!你帮她梳发的时间比我长、帮她整髻的动作比我轻柔,就连同她说话的嗓音都比我温和……好吧,你一定觉得我小鼻子小眼睛小鸡心肠,竟和自己的表妹争这些?

    我也不懂呀!我明明很喜欢欢欢,也很喜欢你,两个教我如此喜爱的人,为什么变得刺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反正……我就是很计较,

    连现在我光是把你和欢欢的名写在一块儿,我就、就、说……你要取笑就笑好了!我看不到,不跟你计较,哼。你是不是很喜欢欢欢?虽然欢欢现在还小,但她长大一定是大美人,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我从欢欢三岁时就知道她会成为南城之花,每个男人都会爱她,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

    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欢欢?

    或者,这两种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喜欢?爱?喜欢?爱?比喜欢更喜欢?比爱更爱?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喜欢和爱的差别在哪里?

    我们是哥儿们,你要是比较喜欢欢欢,我会有点小难过……嗯,是大难过啦!我一定会哭的,所以……你回信时,还是别回答我这个问题好了……(当然啦,要是你比较喜欢我,你可以告诉我哦,我会偷笑两声的。)

    呀,对了,还有一个喜欢,我在前一张信纸上也忘了写,我喜欢珠珠钗和你送我的那些小东西,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它们让我觉得自己变漂亮了,变得更像一个姑娘(谁教我爹总说我就是少了一根小东西,否则他根本以为他生的是儿子)。你那天问我为什么不戴它们,我说是我不会用发钗,那也是小小小小的一部分啦,实话是!我弄丢了你送我的耳坠,左耳的一边,我好受打击!几乎是快把牧场每一块草皮翻开来找,偏偏就是找不到,明明我每日走的路就是那几条,怎么会不见了呢?是不是被哪只笨羊嚼进肚子里?!我气哭了好几天,早知道就不戴它出去向鲁蛋炫耀!我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又为我了……关哥,前几天在严家说你爱凶我,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

    我只是生气明明就是你放我和暴暴鸽子,你不道歉说算了,还说话那么大声,好似有错的人是我,我一时绪气,才会顶你嘴,你也没有那么爱凶人啦……只是,小小爱骂而已啦,你为人的表情又不吓人,所以我一点点都不害怕。同样的,我不说耳坠子的事,怕你为是小事,我讨厌自己的粗心大意、讨厌自己的迟钝迷糊,我不要你以为我好像一点都不珍惜你送我的东西、不要你说一句「以后再也不送妳任何首饰」……我现在把你做的所有东西摆进我娘留给我的珠宝盒,小心收着,有空拿出来玩玩摸摸,偶尔在镜匣前戴戴,再仔仔细细收好。

    我好像又严重离题了吼?(你习惯了吧?)

    回到最一开始的地方,谦哥那一段啦,你要是忘了,就翻回去重读一下。

    我对谦哥的喜欢,还差你的一点点(一点点吗?……我不知道是大一点还是小一点,我很困惑想了一整天……),谦哥陪我吃饭时,他不会将我最爱的鸡腿夹给我,他不知道我爱吃香菇,他不知道我讨厌青豆子,他不知道我怕辣,那些,你都知道;谦哥送我回家,明明是一样的景物,一样的树荫,一样的青山绿水,那条路,说是一整个陌生。我看见那块我和你曾经坐在上头啃馒头的大石,备感亲切,谦哥却对它没有感情;我看见那探曾经结实景景的果树,记得它的果子有多甜多香,谦哥却没档过;还有那条我拌下去过的小溪、滑倒跌落的小山崖、躺平的大片草茵……那些,你也都记得吗?

    和谦哥同行的途中,很快乐没错,但感觉不太对,总好像……哪儿怪怪的。我想着这个差异,想了好久,终于知道那股突兀是什么。

    是你,关哥。

    少了你。

    好多次,我都不经意对着谦哥叫「关哥」

    好多次,我都以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你。

    我想跟你一起看那片星空,想跟你一起看那株盛开的山樱花……

    在我写出「我好像爱上谦哥」那句话之前,是不是……我早就爱上你了?比喜欢还要更加的喜欢加喜欢?我……真是太差劲了,说好了是哥儿们的……你喜欢的人又是那么美丽可爱的欢欢,我这样说,会让你很苦恼吧?如果,你真的很苦恼,就、说不要回我信,我懂的,我会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会很识相不再写信扰你,我会还你清静,以后,我去严家作客,我会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我说维持哥儿们的老样子,不让严家任何一个人看出破绽……

    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哥儿们的话……

    我们当哥儿们就好,一辈子是哥儿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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