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顾明非听着,虽觉并不顺耳,却知他说的是事实。黎泱手中兵马是他数倍,兼有沈栖桐、韩照影两人相助,仅凭三凤使的名号,便足以让各州郡属国云集回应,举兵相从了,何况还有一个凤帝!
然而纵是心头透亮,他却仍有些不是滋味,「黎泱反了,你很高兴?」听在耳里,凤逸天差一点笑出声来。明明是他自己谋反,到头来竟变成黎泱反了?
看了看他,他摇头,「你不适合做个皇帝。」疲倦地闭了闭眼,又慢慢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要生气。」云淡风轻的,也不是讽刺。
顾明非竟点了点头,「你的确比我适合。」不单是适合,而且游刃有余,帝王之术,恩威并施,让人明明恨透了,却又狠不下心恨到底。
望着跟前人,他接着道:「我一出生,就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不是先皇亲生,你也是光明正大的太子,而我却只能顶着永王世子的身份,被带入永王府抚养。若能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就罢了,你却一把火毁了整个永王府,既然忌惮我的身世,又为什么不趁机一起把我杀了呢,而且还是把我留在身边?」「你想说什么?」安静地倚着床榻,凤逸天神情淡淡的,眼底却都是倦意。
「这阵子,我心里一直不好受,江山握在手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在瞎折腾什么。」摇了摇头,顾明非苦笑。
凤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要怎么样呢?江山已经还给你了,能不能守住,都是你自己的事,至于我,现在就是你要杀我,我也无力反抗的。」说到这里,他忽然咳嗽起来,额头都渗了细汗,半响才止住,又接着说:「已经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看他咳得厉害,顾明非心里就像针扎似的,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背脊,谁知却被避开。
「你不是恨我吗?何必这么惺惺作态?」被他堵得一愣,睑色变了又变,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隔了一会儿,他才闷闷的收回手。「你就非得这样,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凤逸天唇色透白,倦倦一笑,「怎么才叫好好说话呢,陛下?」一声陛下,听得顾明非心头一震,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他只觉有什么重重地压在心头,几乎喘不过气,蓦然闭了闭眼,再也不愿待在这辰仪宫中,掉头就往外走。
然而踏到门口,却听榻上那人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要当这个皇帝,为什么又杀了三王?」若是三王不死,以他们的身份,联合一些老臣,当可证明他的身世,逼宫自然变得名正言顺,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按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更何况三王手头兵力不弱,若是果真为他所用,称得上是难得的助力。
「顾明非还不屑于凭藉别人成事。」微微一哂,顾明非转头看他,「何况,你手中的江山,岂能便宜那些老匹夫。」凤逸天心头一动,缓缓又问:「你可知,若无足够的名份,这皇位你坐不下去?」「知道。」他毫不讳言。
「那你是自己送死了?」就为了把他囚禁在这辰仪宫中,自己当几天皇帝过瘾吗?那未免太过可笑!
顾明非身子一僵,没有回答,迳自踏出门去。
正月十五,上元节。
宫中大宴群臣,远远的有歌舞声传来,透着爇闹的喜气。
风逸天半坐起身子,倦极地低眸,望见搁在被上的手,苍白的肌肤紧紧贴着腕骨,淡青的筋脉份外清晰,手指慢慢地曲起来,极简单的动作,指尖却轻微颤抖着。
眉峰紧紧地蹙了起来,他支撑着扶墙站起,挺直背脊,顺着寝宫边沿慢慢地走,偌大的宫殿绕着一圈走下来,整个人就像虚脱似的,只想在床上躺着。
凤逸天身子一晃,却立刻稳住了,怔怔望着远处,就是不肯躺下去,隔了一会儿,又慢慢地往前走,全然不顾冷汗已经湿了内衫。
「你这是在干什么!」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叫,随即身子被腾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
他蓦然一惊,紧接着一阵恼怒,望清了来人,不悦的骂,「我走得好好的,你来凑什么爇闹?」忽然觉得冷风从顶上灌进来,抬头一看,屋顶竟平空多出一个窟窿,眼前之人——堂堂日隐沈栖桐,便是从那个窟窿里跳下来的。
沈栖桐好不容易避开侍卫,潜入辰仪宫中,谁知一进来就见好友毫不爱惜自己在那里折腾,心里不禁有气,「你如今什么身子,不好好躺着,是嫌伤得还不够重吗?」「难道就躺一辈子吗?」连走几步路的力气都没有,成天只能躺在床上,想起来就不舒服。
沈栖桐虽已得了密报,早知他挨了顾明非一掌,却没想到竟是折损至此,心里一痛,柔声说:「景璇,我这就带你出宫,只要好生调养,不用多久就会好的,到时候要跑要跳还怕没机会吗?用得着现在折磨自己?」凤逸天看了看他,好笑的摇摇头,「你这是把我当孩子哄了?」轻轻咳了几声,他才问:「不是让你去西疆了吗?怎么反而来宫里了?」「西疆的兵马已经交到黎泱手里,自然用不着我躁心。勤王大军已从曜月发兵,用不了多久就该兵临城下了,自然不能再让你留在顾明非手里。」今天乃是上元佳节,辰仪宫的防卫远较往日松懈,又有内应借着皇帝旨意,送了御酒犒劳侍卫,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正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只是想到好友伤势,沈栖桐眉间便透出煞气,咬牙迸出一句,「姓顾的小子竟敢伤你,我一定不饶他!」凤逸天微微一哂,「这里毕竟是皇宫,你以为那么轻易就闯得出去?」「唉,好歹也是师出同门,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的武功?」他抱怨,好像有多么委屈。
摇了摇头,他低笑,「我这样的身子,你怎么带我出去?」「抱着、背着、扛着,怎么都行,要不你挑一个?」认真地想了想,沈栖桐道。
「怎么都不行。」凤逸天面色一白,毫不犹豫地道。
眼睛一转,沈栖桐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眼下可不是皇帝,我可用不着听你的。」还来不及恼怒,凤逸天已经被抱了起来。沈栖桐蓦地提气跃起,转眼便穿过头顶的窟窿,站在琉璃瓦的屋顶上。
守着宫门的侍卫早已喝得醉醺醺的,谁都没有发现宫里的动静,更没有发现宫里的人竟已到了屋顶上。
沈栖桐一笑,顺着屋檐一路纵跃,凤逸天被他护在怀里,竟感觉不到丝毫颠簸,眼前景物飞也似地倒退着,转眼间已能望到皇城北门。
只要出了皇宫,外头自然有人接应,到时候行事会方便许多。沈栖桐转过一处死角,借着侍卫换班的机会,正待悄然逸出宫门,忽然足边一记轻响,脚下琉璃瓦竟啪地一声落了下去,在地上砸得粉碎。
目光一转,他隐约望见一人着宫女装束,似是朝这里迅速瞥了一眼,转瞬便失去了踪影,紧接着远处便有女子高声叫道:「抓刺客,北斗有刺客——」北门的侍卫立即涌了上来,沈栖桐当机立断,一手抱紧好友,袖中暗器齐出,瞬间便有四个侍卫倒了下去,足下用力一跃,眼看就要跃出皇城,耳中忽然听到箭矢破空之声,但见一支漆黑的铁箭朝自己射来。
他避无可避,身子蓦然向后一仰,虽是逃出箭势范围,人却也力尽落下了地。宫里的禁军已经赶了过来,将宫门围得水泄不通,四面都是明晃晃的刀剑,数十名弓箭手隐在暗处,早已将弓拉得满弦。
廊下一人着墨金皇袍,面寒如铁,缓缓收起手中巨弓,望着他沉声道:「堂堂的日隐大人,什么时候竟改行当了刺客?」「堂堂的震远侯大将军,不也改行当了乱臣贼子?」沈栖桐淡淡一哂,立刻回以颜色。
看了眼他怀里的人,顾明非眸光一沉,「带着他,你以为你出得了皇宫吗?」摇了摇头,冷冷接道:「放下凤逸天,我立刻让你离开。」沈栖桐哈哈一笑,将人护得更紧,「你是没睡醒吗?竟开始说起笑话了。」「刀剑无眼,你也不想伤了他,是吗?」顾明非缓缓地道。
沈栖桐面色一沉,再不说话,朝前跨出一步,数百禁卫立刻应势逼近一步,兵刃破空而出,掠起一道道寒芒。
推开沈栖桐的护持,凤逸天缓缓站了起来,「顾明非,你就非要留下我了?」被问得一怔,再迎上那冷漠的眼神,顾明非忽然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转过头去,却听那人淡淡地续道:「这辈子,我最对得住的人,就是你了,无论你怎么想,我问心无愧。」听见这话,顾明非一时间胸中翻腾,无数情绪涌了上来,握紧了手,望着那人漠然的神色,一阵悲哀一阵绝望,半晌才说:「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你离开。」一言既出,场面顿时凝滞下来,沉寂得让人发慌。
凤逸天忽然目光一闪,定定望着他的右手,眼中掠过一丝怔仲,隔了一会儿,在沈栖桐的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沈栖桐睑色立刻变了,抬眸朝顾明非右手望去,就见他掩在衣袖下的手里,隐约可以看见一颗圆珠,淡淡红芒波光流转。
「我就不信他真下得了手!」他恨恨地道。霹雳堂的雷火珠,一旦引爆,方圆五里灰飞烟灭,难道他是疯子,为了留住景璇,竟不惜把自己的命都赔上去吗?
凤逸天缓缓抬眸,只说了两个字,「我信。」沈栖桐顿时无言,隔了一会儿,恨恨望了眼顾明非,「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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