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恩彤逛了台北好几家百货公司,在女儿的要求下,她们更来到一家专卖日本卡通周边产品的店。
“就是这个,”柏恩彤举起一个漂亮的娃娃布偶,“妈妈,我就是想要这个。买给我好不好?”
季海蓝望着她微笑,这已是恩彤今天第三次称呼她妈妈,但那种震撼不已的感觉仍在。她禁不住在心内悄然叹息,只要恩彤愿意用那种软软的童音这样喊她,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也愿冒险为她摘下来。
“这是什么?”
“美少女战士。”
“美少女战士?”她扬眉。
“对啊,这是月光仙子,我还想要一个水星仙子──”她兴奋地说着,小小的身子在卖场里翩然旋舞,一双眼在琳琅满目的玩偶、淘报、模型等各种商品间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是完完全全的乐不思蜀。
季海蓝望着地出神,直到一个兴奋的嗓音拂过她耳边。
“伍德老师,是你?”
她转过身,茫然的迎向一个看来相当年轻的女孩。她有一头长长鬈鬈的棕发,同色眼眸闪着愉悦的光芒。
“忘了我吗?老师,我是伊莲啊。”女孩继续以英文说道。
“伊莲?”她唤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啊,老师,我是你在威灵顿中学的学生,高三时修你的物理课。”
“威灵顿中学?”
“嗯,我现在在柏克莱念书,特地趁假期回台湾探亲,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儿碰上老师!”伊莲似乎很高兴。忽地,她双眉又微微一蹙,“老师怎么会在台湾?”
“我的家在这里。”她愣愣地笞。
“老师的家在这里?”伊莲怪叫一声,“你不是在东岸长大的吗?我一直以为你的家在费城。”
“费城?”
“是啊,老师说过你跟我一样有一半中国血统,你的母亲嫁给美国人,从小在费城长大。”
她姓伍德?她的父亲是美国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季海蓝吗?
“对不起,你恐怕认错人丁,伊莲。”她力持镇静,“我姓季,不是你的伍德老师。”
“你不是?”伊莲也呆了,“不是史黛西.伍德老师?”
史黛西.伍德?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摇摇头。
“可是──世上怎会有人长得如此相像?”伊莲目瞪口呆。
“但我的确姓季。”
伊莲沉默数秒,“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她低声道个歉后,转身欲离去。
季海蓝却忽然冲动地唤住她,“对不起,你刚刚说的老师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柏语莫一到家,立刻差人找来李管家。刚刚才开完一个又闷又长的议会,但他一点疲倦的神态也没,眸光依旧炯炯有神,只脸庞微微流露一丝忧虑。
“李管家,恩彤怎么还没回家?是不是学校那件事没解决?你不是说太太亲自到幼儿园去了?”
“先生放心,太太说那件事已经没问题了。”
“那她们人呢?”
“太太打电话回来说她带恩彤小姐去逛街,会晚一点回来。”
“逛街?”柏语莫讶异地提高嗓音。
恩彤和海蓝去逛街?就像一般母女会做的事?怎么可能?
就像在证实他的疑惑一般,柏恩彤软软的童音传了进来。
“爸爸,我回来了。”
他猛然转头,望着抱着两个大型娃娃布偶的女儿朝他飞奔而来,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
“爸爸!”她连人带布偶地投入他怀里,仰望他的眼眸璀璨生光,“你看这娃娃,是妈妈买给我的。很可爱对不对?”
妈妈?!恩彤喊她妈妈?
柏语莫将眸光调向静立一旁的季海蓝,她脸庞微微一侧,彷佛看出他大感震惊,嘴角勾起一丝带着调皮意味的微笑,美丽的黑眸掠过一道光彩。
他心一跳,无法直视她难得如此柔媚的脸庞,迅速别过眼眸,“瞧你高兴成这样,这是什么娃娃?”他问恩彤。
“这个就是美少女战士。”“美少女战士?”
“是一部日本卡通。”季海蓝轻柔地解释,“金头发的那个是月光仙子,蓝头发的是水星仙子。”
月光仙子?水星仙子?相语莫嘴角古怪地一撇。这是什么奇怪的名称?海蓝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小女孩的玩意?“对啊,除了娃娃,妈妈还买了很多东西给我哦。”柏恩彤笑得开心极了,“我们还一起去吃冰淇淋。”
柏语莫怔望着女儿,他很少见恩彤这么开心,尤其在海蓝面前,她几乎从不开口跟这个母亲说话的,为什么今天不仅和她说话,看来还玩得挺愉快?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季海蓝温温柔柔的嗓音再度吸引他注意。
“是恩白吗?”她轻细地喊道,奔向书房门口,不久牵着柏恩白的心手进来。小男孩头低低的,似乎害怕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
柏恩彤一见弟弟进来,便从父亲怀里挣脱,兴高-烈地跑向他,“恩白,快来看!”她从母亲手中接过弟弟的手,“妈妈也有礼物给你。”
她带恩白走近方才季海蓝暂时放在地上的几个购物袋,一阵翻找后终于拿出一只大大的龙猫和两卷录像带。
“是龙猫哦。”她将龙猫布偶递入恩白怀里,“妈妈送你的。还有,她也买了录像带。”
柏恩白怔怔地望着怀中布偶,一言不发。
“恩白,”季海蓝在他面前蹲,唇边漾着清浅微笑,“喜不喜欢?这是妈妈特别为你买的。”
他默然,眼中还有着淡淡的惊疑,但在凝望她好一会儿后,终于点点头。季海蓝屏在胸腔的一口气这才得以逸出。“还有这个,”她拿起两卷录像带,“我们明夭一起看卡通好不好?是米老鼠和龙猫哦,很好玩的。你还记得龙猫吧?那天妈妈弹给你听的曲子”她开始哼起龙猫的主题曲,“记不记得?”
柏恩白没有应声,只默默放下龙猫布偶,静静投入季海蓝怀里,小小的头紧紧依偎着她的胸膛。
一旁的柏语莫完全惊呆了,从不轻易接近人的恩白竟然主动投入海蓝怀里!在相园,能得这孩子如此信任的只有赵小姐,就连语柔也未必能令恩白主动示好。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短短几个礼拜,不仅是恩彤,就连恩白也开始对地敞开心房,简直不可思议。
他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李管家,后者脸上是跟他一模一样的不敢置信。见他望向她,她抿紧唇,退出书房。
他再转向已抱着恩白站起身来的季海蓝,“你刚刚说你弹琴给恩白听?”
“是的。”
“可是你不会弹琴啊!”他困惑地摇摇头,今晚有太多事让他惊讶,“三年前你还一点也不会。”
“可是妈妈弹得很好。”柏恩彤插口,“那一天我也听到了,真的很棒。”
“你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他的眸光紧圈住她。“我不知道。”她神情若有所思,“或许很早以前就会了。”
“不可能。”他否决她的说法,“我确定你从前不会弹琴──或许是在美国这三年学会的?”
“若真如此,”她忽地泛起一抹神秘微笑,“那我这三年在美国学会的事情可多了。”
待两个孩子在她低低说着故事的声音中缓缓沉入梦乡后,季海蓝微笑起身,在两人额头各印下一吻,按着悄悄退出房间。
她一个人来到厨房,谢绝了刚刚清理完厨房的美云为她煮消夜的建议。
“我自己来就行了。”
“太太要自己煮?”美云忍不住讶异。
“是啊,只是简单下个面,我想我还应付得来。”她微微一笑,“你先回房休息吧。”
“是。”美云犹豫地应了一声,缓缓退出厨房。
季海蓝望着她的背影微笑,知道自己吓到美云了。小女孩大概想不到一向养尊处优的太太会为自己弄消夜吧!
她耸耸肩,转身打开冰箱橱柜,寻起消夜的材料,不到二十分钟,两碗热胜胜的家常面已端端正正地放置在托盘上。
她推着餐车,来到柏语莫书房前,轻轻敲门。
“哪一位?”
“海蓝。”
书房里一阵沉寂,好一会儿,终于传来一声低沉应答,“进来吧。”
她旋开门,再轻轻悄悄地带上。“吃点消夜吧。”
柏语莫自桃心木书桌后抬起挂着眼镜的脸庞,瞥了眼她搁在书桌上的两碗汤面,一股清香钻入他鼻间,“美云做的?”
“我做的。”
“你做的?”
他惊异的语音似乎早在她意料之中,唇边逸出一串清朗笑声,“敢不敢尝尝看?”她将他面前的文件拿开,把一碗面放在他面前。
“你会煮面?”
她耸耸肩,“看样子对我而言这只是小意思。”
他依旧震惊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怎么,怕吃了肠胃会不舒服吗?”她调皮地眨眨眼,“我保证不会,你安心吃吧。”
在她半强迫的鼓励之下,他终于摘下眼镜,拿起筷子。几口面、几口汤入口,再挑了一些海鲜配料咀嚼几口后,他惊愕地扬起头。
“味道怎样?”她满怀期待地问。
“还不错。”他怔怔地应着,似乎不敢相信,“满有味道。”
“真的?”她一颗心落下来,唇边弧度优美,“合你胃口就好。”
“你什么时候学会煮面的?”
“我想是在美国的时候吧。”
“堂堂季大小姐会亲自下厨?”他仍不相信,“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季海蓝沉吟许久,“你们说我喝咖啡一定得三匙糖,可是我却习惯喝黑咖啡;说我不会弹琴,可我明明就会;说我不可能下厨,可我偏偏会煮饭……
她默然,心思回到今天在玩具店碰到的那个女孩。女孩告诉她她是史黛西.伍德,某间位于德州小镇的高中物理老师,擅长料理,经常请学生到家里用餐,待人温和,还给了她一个也在那个高中教书的老师的电话。
语莫是在德州休斯敦找到她的,或者,她真是那个史黛西老师?
她忽然扬起眼帘,星眸掩着迷蒙,“语莫,难道你从不曾怀疑──”
他心一跳,“依疑什么?”
“怀疑我其实不是季海蓝。”她眼眸定定地凝视他,语气亦不寻常的坚定。
“你怎么可能不是海蓝?”他对她的猜疑嗤之以鼻,“世上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你肯定不可能?”
他一窒,“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机率很低,但世上还是有可能两个人拥有相同的基因组的。”
“你的意思是,你很可能不是海蓝,只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柏语莫提高嗓音,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不知怎地,听到海蓝提起这样的可能性,他的心竟莫名地一阵慌乱。
他激动的神情令她一惊,“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季海蓝!”他怒喝一声,“你究竟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季家女儿呢,或是不愿承认是我柏语莫的妻子?”
“我──”
“当我妻子真令你如此难受,千方百计都要摆脱我?”
“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她一阵恍然,心脏加速跳动,脸色瞬间苍白,唇瓣亦微微发颤。
为什么她没想到这一点?若她不是季海蓝,就意味着她不是语莫的妻子,就意味着恩彤、恩白不是她的孩子,他们全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她只想到自己有可能不是那个有着令人憎厌过去的魔女,却没想到这同时表示她不再有资格留在柏园,留在语莫身边!
“告诉我!”他瞪视她,喷火的眼眸像要吞噬她,“你是否真那么痛恨柏语莫夫人这个身分?”
不,不是的!她痛恨的只是季海蓝,不是他!
她从来没有痛恨过他。她就是──就是因为太过爱他,才不希望自己真是那个魔女!可是……她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季海蓝猛烈抱住头,一阵忽然袭来的剧痛几令她睁不开眼,脑中思绪翻涌,陷入极度混乱。她忽地狂叫一声,夺门而出。
她一口气冲回自己的房间,跌跌撞撞来到镜墙前,瞪着镜中人,心神狂乱。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季海蓝或史黛西.伍德?或者其实谁也不是?
她转过身,奔到梳妆台前,颤抖的指尖搜寻着化妆品。
十分钟后,她望向镜中陌生的自己。道个女人.有着一双异常深幽的黑眸.浓密的黑色睫毛微鬈,眼上掩映着深蓝眼影,颊上厚厚一层粉,原就细致的更加光滑无瑕;两瓣菱唇失了原先淡淡的玫瑰红,转成深深的紫红,近乎黑色的紫红。
这张浓妆的脸庞,这张有着一对勾魂双眸的妩媚脸庞,这张和纯洁丝毫沾不上边,同写着深深堕落的脸庞真是属于她,属于季海蓝的?
她瞪着这张脸,极力在这样的脸庞上寻找着熟悉,拚命想要勾起某种回忆,但她什么地想不起来。这张脸对她而言只有陌生,只是完完全全的恶心。
她重重喘气,奔向浴室洗手台,洗掉方才精心描绘的彩妆。她发了猛地冲洗,像要洗掉某种不受欢迎的印记似的。
好一会儿,她才敢重新抬头望向镜子。沁着水珠的脸恢复了原先的清秀,干干净净,透明澄澈。
这才是她。她说服着自己,她不是那个可怕的魔女。
她盯着镜子好一会儿,最后彷佛终于满意了,才转身走出浴室,走向床头的电话。她拿起话筒,取出一张放在口袋里的小纸片。
杰森.派克。
纸片上的名字是伊莲给她的,她说杰森与她在同一所高中教书,而且交情很好。
或者,这个男人可以告诉她,她究竟是谁。她开始照着纸片上的数字按下键盘,但到最后一个时,她忽然犹豫了。
假若她其不是季海蓝──那么她就会失去恩彤、恩白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她无法忍受自己不是他们亲生母亲的这种想法,无法想象失去他们……还有柏语莫。
她握着电话的手指开始因用力而泛白。
如果这通电话真的打了,而那个男人证实了她不是季悔蓝,那么她会──她忽然狂喊一声,-下话筒,双手紧紧抱住头,剧烈的头痛再吹威胁要夺走她的神智。
不行!她做不到!
她已经爱上柏语莫了,她不能失去那个男人!就算她真是季海蓝那个魔女也好,至少她能留在他身边,至少她还有权利去赢得他的爱。
“我必须重新建立自我,”她拚命调匀呼吸,喃喃自语,“必须赢得他和两个孩子的敬爱。不能逃避,不能逃避……”
她已经爱上柏语莫了。不论是季海蓝或史黛西,她都已经爱上柏语莫了,所以只有让他也爱上她。
她要语莫也爱她──不是她的名字或过去,她要他爱的,是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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