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头走,随侍在身边的跟班马上提着灯笼跟上。
“我看看……”索师爷凑近跟班手上的灯笼,翻阅着手上的册子。“应该有二十七人,包括婴孩在内。”
顾天佑脚步陡地停了下来。“二十七人?方才衙役算过才二十五具尸首,那么其他两个人呢?”
“我马上去查清楚。”索师爷也觉得有问题。
“长洲和元和县的卷宗上也写着每一户的实际人数和发现的尸首不合,不过两名县令之后并没有继续派人追查他们的下落,本官可不会就这么算了。”顾天佑冷哼一声。“先查查看到底是少了哪两个人。”因为他们有可能就是被收买,或者跟强盗是一伙的。
此时,天色也渐渐亮了,直到不必再提灯笼,自然也能看清地上的血迹,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这是……”顾天佑循着血迹走向一座院落内,最后来到门扉敞开的寝房,看来应该是邱老爷的儿子和媳妇所住,只见媳妇怀中还紧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中。
索师爷见他俊脸惨白,仿佛要晕倒了似的。“大人,别再看了!”
“是我的错……”顾天佑以为自己够谨慎小心,该设想的都设想到了,却还是发生了不幸。
“这不是大人的错!”索师爷不希望见到他这么自责。
顾天佑表情肃穆的蹲下身来,查看他们的伤口,其实不用找仵作验尸,也看得出都是一刀毙命,可见对方下手之狠。
“邱家如果还有其他的亲戚,请他们到这儿来一趟。”说着,顾天佑不忍卒睹的转身出去了。
随着天色亮了,邱家惨遭强盗洗劫灭门的事也如野火燎原般的传开,吴县的百姓个个人心惶惶,聚集在大门外打探消息。
而从一大早到下午,顾天佑都待在邱家的前厅,听取衙役跟这里的街坊邻居打听来的讯息。
“大人!”年约四十多岁的县丞走了进来。“邱家在长洲县的亲人刚刚已经指认过了,在现场的尸首当中找不到那个姓吴的帐房,以及负责伺候少夫人的婢女,听说他们还是父女,在邱家待了五、六年,很得邱老爷的信任。”
“父女……”顾天佑掐着眉心,稍稍提神。
站在身旁的索师爷见他精神不济,才想到他们到现在滴水未进,更别说米饭了。“大人要不要先回衙门休息?”
“不用了。”顾天佑勉强振作起来。
“大人之前也提醒过那些商家,要多留意府里新来的奴才,只是没想到连待了这么多年的心腹都有可能干出吃里扒外的事,我想这点谁也料想不到。”索师爷希望这么说能让他释怀。“大人已经尽力了。”
顾天佑却不这么认为。“是我自视太高,总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才会害得这么多人枉死……”
“大人此刻先别想这么多,既然已经知道是谁,只要绘出他们的画像,在最短的时间内捉拿两人到案,或许就能抓到真正的主谋了。”索师爷帮忙拿定主意。
“就这么办。”顾天佑望向县丞,虽然此人的个性有些顽固又不知变通,但还算靠得住。“这事儿交给你了。”
县丞拱了下手。“卑职这就去办。”
“我也跟他一块去吧。”索师爷也跟在县丞后头离开。
待他们都离开了,顾天佑便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其实他之所以会选择当一名七品知县,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当年建德知县在收取贿赂之后,居然用了刑,就是要让爹屈打成招,虽然最后得以洗刷罪名,但爹也因为伤势过重而去世了,所以他当时便立誓,若将来真能入朝为官,就要当个和百姓最为接近,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的县令,但是……
他终究还是辜负吴县百姓的期望了。
直到夜深人静了,顾天佑才回到官宅。
“大人,方姑娘来了。”司阍说。
顾天佑这才想起绣云说过下午会送饭菜来给他吃,不过都已经亥时了,一个姑娘家走在大街上未免太危险了。“她人呢?”
“刚刚在灶房里煮吃的,这会儿应该送到大人房里去了,想说等大人回来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司阍关上大门说。
原来绣云是担心他挨饿,才会专程跑来这里,顾天佑已经追不及待地想见到她,此时此刻他多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
才推开房门,一眼就瞥见纤柔的身影正将碗筷摆在桌案上,顾天佑眼圈发热,这时的他不想一个人独处,想要有个人陪在身边,于是大步走了进去。
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绣云抬起螓首,觑见了他脸上的疲惫,和眼底的红丝。“你回来了……”知道他在忙着邱家血案的事,想说煮好饭菜之后就要走了。
“嗯。”顾天佑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张臂搂住。
“你……快放开我……”绣云脸蛋倏红,试着挣开他的圈抱。
“他们都死了……足足二十五条人命……”顾天佑嗄哑的吐出话来,也让绣云停下挣扎的动作。“我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可是却没有做到……”
“不是你的错!”绣云这下也顾不得什么羞涩,用双手圈住他,希望能在此时给予顾天佑一些安慰。
顾天佑苦笑一声。“身为知县,怎么会不是我的错?”
“你也一样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何况吴县的百姓都知道你有多认真的想要做个好官,没有人会怪你的。”绣云看着他无助自责的模样,不禁感到心疼。“好了,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先坐下来吃饭,吃饱了再好好的睡上一觉,等明天天亮之后慢慢地查。”
“我吃不下。”他垮着肩头说。
“给我吃饭!”绣云将他按在凳子上,再把碗筷塞进顾天佑的手中。
“可是……”真的没胃口。
“男子汉大丈夫,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什么话?”绣云娇吼一声。“快吃!你不吃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听了绣云这番威吓的话,顾天佑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年你也是这样凶我,逼我非把饭吃了不可……”
“你说什么?”她没有听清楚。
“没事。”顾天佑乖乖听她的话吃饭,吃了两口才发现真的饿坏了,几乎把桌上的菜都扫个精光。
见顾天佑吃得狼吞虎咽,绣云赶忙盛了碗汤给他。“我爹也听说了邱家的事,就要我来问看看有没有需要他的地方,虽然扭伤还没完全好,不过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因为尸首上都有刀伤,死因已经很明显,不需要再验尸,所以先帮我谢谢方老。”顾天佑打了个饱嗝,接着浓浓的困意便袭来了。
绣云瞅着他快闭上的眼皮,看得出有多累。“快点躺下来睡一会儿,接下来有得你忙了……”
“可是我想再跟你说一会儿的话……”他神智开始涣散地说。
“以后有的是机会。”绣云把他从凳子上搀扶起来,顾天佑整个人便往她身上倒。“先别睡着……”
顾天佑勉强掀起眼皮,走到床榻前,便撑不住的倒下了。
“这样要怎么睡?”绣云使出全力将他翻过身来,再帮顾天佑脱去了鞋,然后盖上被子,才要去把烛火吹熄,一只大掌伸过来抓住她的。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顾天佑用着仅剩的一点意识喃道。
眼前的情景让绣云脑中闪过一道什么,好像很久以前也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只不过当时抓着她的是个年幼的男孩……
“到底是谁?”绣云只觉得画面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等我睡着……你再走……”才说到这儿,顾天佑已经开始打呼了。
绣云没有多想,便把注意力又拉回到床榻上的男人身上,自己的小手还是被他抓着不放。“好,我等你睡着再走。”
看着精神和**都疲惫不堪的顾天佑一下子睡得很沉,跟平时遇到事情总是表现得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有着天壤之别,可见得对他的打击有多大,绣云多希望自己也能帮上忙。
她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被握住的小手才慢慢地松开,她这才起身吹熄烛火,然后走出房门。
索师爷从长廊另一头走来,正好见到绣云。“大人睡着了?”
“是,他看起来很累。”绣云叹道。
“大人向来自信,不过邱家这件案子真的让他大感挫败,不过方姑娘不用担心,他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索师爷还是很乐观地说。“已经很晚了,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绣云颔首道了声谢,一脸忧心忡忡地离开。
只希望能早一点抓到那批强盗,这是她,也是吴县所有百姓的期望。
命案发生第三天——
“大老爷来了!”
“大家让一让!”
身穿官服的顾天佑,听到有百姓在宝带桥下发现两具溺死在河水中的尸首,还是一男一女,马上亲自来查看,其实心里大略也猜到两人的身分了。
“如何?是吴帐房父女吗?”顾天佑问着先来的县丞。
“回大人,确实是他们没错。”县丞比对过画像之后,点了下头。“应该死没多久,所以五官和体型都还看得出来,不过身上又有刀伤,卑职不能断定是生前溺水,还是死后才被丢进河中。
“这是杀人灭口吗?”顾天佑恨恨地低喃,只因为吴帐房父女的画像被贴在大街小巷,那批强盗索性杀了两人,免得曝露了行踪。
县丞来到他身边,问道:“大人,需要找仵作来验尸吗?”
“方老的脚伤还不能走这么远的路,就让人雇一项凉轿,把他接来这儿。”顾天佑心想此事非同小可,还是需要有经验的仵作来断定。
“是,大人。”县丞马上去办了。
围观的百姓无不担忧的凑上前,就是希望早日破案。
“大人要快点抓到那些强盗。”
“那些强盗实在太残忍了,连婴孩都不放过……”
“抓到之后应该把他们都砍头!”
顾天佑朝众人拱了下手。“大家尽管放心,本官一定会尽己所能的抓到那批凶恶的强盗,还给邱家一个公道,也让吴县恢复平静。”
“咱们相信大人……”百姓们用着倚赖的眼光看着他。
过没多久,方老已经乘着凉轿来了,绣云自然也跟在他的身边。
“那就麻烦方老了。”顾天佑待之以礼地说。
方老在女儿的搀扶之下,慢慢的步下凉轿。“大人别这么说,这是小的应该做的事。”说完,便开始他的工作。
而在父亲工作的这段时间内,绣云不时把关切的目光投向顾天佑,见他气色不佳,多半是昨晚没有睡好,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想过去和他说上两句话。
感受到两道深深凝望的眼神,顾天佑朝她挤出一抹浅笑,仿佛是在说他没事,要绣云安心。
“咳、咳。”有人在旁边打断他们的眉目传情。
顾天佑一脸悻悻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本官现在是知县,就要有当官的样子,对不对?”
“大人知道就好。”索师爷哼道。
片刻之后,方老已经完成他的工作。“启禀大人,他们都是被杀身亡之后,才被扔进河中的……”
听完详细的说明,顾天佑再次跟他道谢,并要轿夫再送方老回家。
绣云眼看没机会跟顾天佑说上话,只好等晚上才有机会见面。
“大人别再看了。”索师爷催促地说。
“连看也不行?”顾天佑佯装不满地问。
索师爷横他一眼。“以后还怕没机会看吗?”
“说得也是,那就先办正事吧。”
既然吴帐房父女是死在这儿,代表那批强盗有可能还待在苏州,甚至吴县,得想办法把他们揪出来,顾天佑脚步不禁加快,一定要在他们再次犯案之前抓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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