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管事的父亲被人嫁祸,无端背上了杀害主人萧老爷的罪名,眼看就要被斩首,若不是方老重新验尸,断定凶手另有其人,最后才得以还给父亲一个清白,因此这辈子他都不会忘了这份恩情。
「刚刚见到的那位姑娘应该就是方老的女儿,也是大人喜欢了十年的意中人?」索师爷回想了一下绣云的容貌。「生得倒是秀气端庄,不过……年幼时的想法,长大之后总是会改变的。」
「我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过。」顾天佑口气难得正经。「当年我爹被冤枉,关进大牢等候处斩,原本就有心绞痛毛病的娘也因这打击而病发猝逝,所有的人都能躲则躲,根本没人愿意出面收留我,只有方家父女在我最需要有人关心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那时的绣云不过才七、八岁,连夜里睡觉都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要我不要害怕,也许她早就忘了有这件事,可是我却忘不了那份温暖。」
索师爷一脸不以为然。「为了报恩,你这个状元错失了进翰林院的机会,委实可惜,五年前我救了饿昏在路旁的你,之后还愿意留在你身边,也是看出你有才华,想亲眼看到你当上高官的那一天。」翰林院虽然没有实际权力,可却是储才之所,将来更有机会成为朝廷重臣。
闻言,顾天佑却觉得当个知县可比进翰林院来得有挑战性多了。「那么你呢?还不想回家吗?」和索师爷相交多年,自然也清楚他身为侧室之子,无法继承家业,这才离开家里的庇荫,打算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那个家没有我立足之地,回去做什么?何况我对经商没兴趣,现在的心愿就是看着大人一步步往上爬,而我这个师爷也能在官场上兴风作浪。」他觉得政治有意思多了。
「前面有摊卖粥的,先吃点东西再回衙门。」顾天佑看到有卖吃的,什么都忘了,肚子也开始叫。
索师爷横睨了他一眼。「大人身上有带银子吗?一年不过四十五两的薪俸,真亏你还能当得这么开心。」
「既来之、则安之,就算粗茶淡饭也是一顿。」顾天佑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所吃过的苦,眼前这种俭朴的生活,已经算是很奢侈的了。「索师爷,待会儿粥钱就拜托你了。」
「我真后悔那天救了你!」索师爷没好气地说。
顾天佑低笑两声,和他一块走向粥摊。
三日后——
戌时就快过了,绣云专心做着女红,希望多少能够贴补家用,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便赶紧侧耳倾听,发现是隔壁人家的,便又低头继续绣着牡丹花。
没过多久,一阵嗒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大门被推开了。
「大人请进!」方老领着知县大人跨进家门。
坐在屋内的绣云听到这句话,秀颜微变,果然就见顾天佑跟在爹的身后进来,让她只能气在心里,心想这位知县大人的脸皮果然比城墙还厚,还真的来了,也不想想这个举动会打扰到别人。
「爹,您回来了。」在父亲面前,绣云也不敢太过无礼,于是朝顾天佑屈了下膝。「见过大人!」
顾天佑手上拎着一瓶酒,将绣云脸上闪过的不满看在眼里。「方老,本官来贵府不知会不会太过打扰了?」他就是故意说给绣云听的。
「怎么会呢?就只怕没什么好吃的用来招待大人。」方老汗颜地说。
「方老别这么说,本官也是苦出身的,更不是挑嘴之人,就算是粗茶淡饭也一样能吃得津津有味。」顾天佑有意无意地瞄了绣云一眼。「只是都这么晚了,就怕会太麻烦令嫒。」
闻言,方老当然马上跟女儿说:「绣云,快去看看灶房还有什么吃的,弄两样来让咱们当下酒菜。」
绣云先横睨了顾天佑一眼,然后才望向老父。「爹,我怕大人吃不惯……」
「方老刚刚跟本官夸过方姑娘下厨的手艺,还真希望有机会能尝一尝。」顾天佑不待绣云把话说完,马上顺口接下去。
「既然大人都不嫌弃了,妳就快去端出来。」方老催促地说。
见老父难得跟人这么投缘,绣云心想他真的很欣赏这位新来的知县大人,也只能跺了下莲足,转身到屋后的灶房去了。
「大人请坐!」方老热络地招呼。
顾天佑在方桌的另一头坐下。「这次的案子多亏有方老在,才能顺利抓到凶手,本官先敬你一杯!」说着,便为两人各倒了杯酒。
「大人别这么说,其实这也多亏了死者地下有知,才让我发现真正的死因,不然还真的有些棘手。」方老不敢居功地说。「身为一名仵作,就是要替死者申冤,努力找出真相,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
「即便如此,本官还是要谢谢你。」顾天佑举杯地说。「何况大清律例也有明文规定,其有检验得法,洗雪沈冤者厚给予之,这奖赏是绝不会少的。」
方老也赶紧举起酒杯,先干为敬。「有大人这句话就够了。」
「咳、咳。」顾天佑被辛辣的酒给呛到。
「大人还是别喝。」方老见他掩袖猛咳,开口劝道。
「无碍。」顾天佑又咳了几下。
「没有下酒菜,光喝酒容易醉的。」说着,方老又往屋后看了一眼。「绣云这丫头还没出来,我进去看看……」
「方老别忙,免得令嫒觉得本官太难伺候了。」顾天佑笑叹地说。
闻言,方老叹了一口长气。「其实都是我这个爹害苦了绣云,要不是从事仵作这工作的都是像咱们这种身分低下的人,才会处处让人瞧不起,这丫头早就嫁给一个好人家,说不定还能当上少夫人,不用跟着我吃苦受罪。」
「这话怎么说?」顾天佑挑眉问道。
方老又干了一杯。「也不怕大人见笑,就在两年前,住在宝带桥北边的江家绸缎庄大少爷看上绣云,绣云也对他有意,不过当媒婆上门来提亲,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是要她当正室,而是侧室,这丫头马上跑去质问对方,想不到那位江家大少爷居然说依她有个当仵作的爹,只配为妾,让她伤心欲绝,之后连其它媒婆想要再来帮她作媒,她都不肯,还说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了……」
「爹!」绣云端着两道小菜出来,听到父亲把这段不堪的过往说出来,心里又窘又气。「你做什么跟外人说这些?」
「大人又不是外人。」方老可是很相信这位新知县。
绣云着恼地瞪了顾天佑一眼,真不懂他是灌了什么迷汤,让爹这么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跟咱们非亲非故,当然是外人了。」
「绣云,不可无礼!」方老斥道。
顾天佑笑得俊眸微弯,对她不善的态度并不以为忤。「本官的确是个外人,这一点方姑娘说得也没错。」
这位知县大人在爹面前还真会卖乖,实在狡猾,绣云朝他娇横一眼,才把端在手上的两道小菜搁在桌案上。「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只有自个儿腌的甜嫩姜芽和蜜汁萝卜,若是不合大人的口味还请见谅。」最后一句话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既然是方姑娘亲手腌的,本官当然要尝尝看。」顾天佑马上执起竹筷,就挟了一口甜嫩姜芽放进嘴里,嚼了两下,顿时是赞不绝口。「这是本官吃过最好吃的酱菜,比在馆子里吃到的还要合口味。」
「不过是酱菜,也没什么,大人就不必客气了。」绣云努力保持冷淡的表情,可是她的心却不争气地跳得又快又乱。
顾天佑佯叹一声,好藉此博取同情。「只能怪本官的月俸不多,就连厨子都请不起,想好好的吃上一顿还真不容易,而方姑娘的酱菜更让本官想起年幼时,已经过世的娘亲所腌的味道。」
方老听他这么夸赞女儿的手艺,更是满脸的骄傲。「我这丫头不只会做菜,而且女红也做得很细,更不用说读书识字了,将来谁能娶到她可是天大的福气。」
「爹!」绣云窘红了小脸,就怕人家误会了,以为父亲想把她推销给他。
闻言,顾天佑频频颔首。「方老说得是,只有那些目光短浅的男人才会错过像令嫒这么好的姑娘,若是本官可绝对不会这样伤害她。」
这番话听得绣云不禁又羞又恼,心想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说这种话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也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当真,他只不过是在说客套话罢了,因为江家大少爷的那件事,让她不再那么天真,知道愈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就愈是在乎门当户对,这一点绣云不会再忘记了。
「冲着大人这句话,我先干为敬。」方老开心地说。
见状,绣云连忙说个两句。「爹可别喝太多了。」
「再一杯就好,爹今晚真的太高兴了……」方老呵呵地笑说。「难得大人这么看得起爹,愿意跟爹平起平坐,这一生真是没有白活了。」
绣云听了不由得心酸,知道江家大少爷的事也让父亲的心里很不好受,总是自责毁了她的姻缘。
「别这么说,若是衙门里少了仵作,那么本官这个知县再怎么精明厉害,也破不了案子,所以往后还得多多仰仗方老了。」顾天佑发自肺腑地说。
方老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听了这番话,绣云不禁有些动容,因为上一任的知县可是万般瞧不起爹这个仵作,使唤起爹来比自个儿的奴才还不如,因此对顾天佑稍稍多了些好感,心想这个男人还是有可取之处。
「我再敬大人一杯!」方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天佑只啜了一小口。「方老别再喝了,不然有人要怪起本官。」
「我这丫头就是啰嗦了点,大人可别见怪。」方老笑说。
绣云娇嗔一句。「我是为了爹好,居然还嫌人家啰嗦。」
方老顿时笑瞇了老眼,父女情深溢于言表。
就在说说笑笑之中,多喝了两杯的方老开始有些醉意,只好告罪一声,在女儿的搀扶之下,先回房间歇着了。
待绣云又回到厅里,就见顾天佑正要起身离去。
「刚才真的要谢谢大人。」她衷心地说。
「谢什么?」顾天佑噙着浅笑。
「谢谢大人说的那些话,从来没有人像大人这样尊重过我爹的工作,说真的,我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他这么高兴了。」绣云为此相当感激。
「本官说的可都是真话。」当年若不是遇上方老这个经验丰富的仵作,才得以翻案重审,要不然他的父亲即便到陰曹地府都摆脱不了杀人的罪名,顾天佑可比任何人都尊重这份工作。
绣云颔了下螓首。「我知道,那我爹就有劳大人多多照顾了。」
「难得方姑娘肯给本官一个好脸色看,今晚还真是来对了。」顾天佑语带戏谑地说。
听了这番调侃,绣云耳根微烫。「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顾天佑一脸似笑非笑。「那么往后本官若是再来找方老喝两杯,方姑娘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
「如果只是﹃两杯﹄,绣云还可以接受。」她笑着横睨他了一眼。
「那么再配上方姑娘亲手做的菜,有酒有菜,这样才算得上相得益彰。」顾天佑笑咳一声,当然听得懂绣云刻意强调「两杯」的用意。
「你……大人可别得寸进尺了。」绣云板起了秀颜,才稍稍对这个男人客气一点,就故态复萌了。
「可是本官就是喜欢吃方姑娘做的菜,即便只是毫不起眼的酱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顾天佑这番夸赞,让绣云连面颊都红了。
绣云不想让自己因为这些赞美而搅得心湖又乱了,一次教训已经足够。「这种好听的话,大人还是去对其他姑娘说吧。」
「本官可不是滥情之人。」顾天佑说得正经八百,可是那张俊秀中带着几分邪气的笑脸,偏偏让绣云很难相信他的话,总觉得一不留神就会上当受骗似的。
「谁晓得是不是?」绣云咕哝地说。
顾天佑耳朵可灵光得很,当然听见了。「本官更不会随便对不在意的姑娘说这种暧昧的话。」
「你……再说这种轻薄的话,我可不管你是谁,不许你再踏进门坎半步。」绣云面颊绯红地斥道。
「这绝非轻薄,本官可以请媒婆上门来向方老提亲,证明自己是认真的。」顾天佑想要照顾方家父女,既是报恩,也因为想要和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绣云脸色更红了。「你……你……大人喝醉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他可是一位七品知县,就算官位再小也是个官,更不是她这仵作之女高攀得上的,她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
看来是他太过于急躁了,虽然自己等了将近十年,对她来说却不过是刚认识,但顾天佑不打算就这么放弃,总有一天会让绣云点头的。「本官是该告辞,方姑娘也早点休息。」
待那道修长俊逸的男性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绣云才警觉的收回目光,连忙把大门用力关上,也阻绝对于顾天佑所有的想法。
她不能动心!不能喜欢上这个男人!
比起江家大少爷,这位知县大人更需要娶个匹配得上他的女子为妻,不只能坐稳官位,将来更能飞黄腾达,绣云告诫自己别再重蹈覆辙,傻乎乎地付出感情,最后却落得难堪的下场。
他一定是喝醉了,或者根本是在寻她开心,不是当真要请媒婆来跟爹提亲的,绣云也早就决定这辈子都不嫁人,要留在家陪爹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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