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一起吃午餐或开车去观星,我都很高兴。原本你是那样厌烦我的接近……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即使只是在走廊上打声招呼,我也觉得很满足……所以,我本来……决定绝对不能说的……」郭近善瞅着地面,咬住嘴唇,相当羞惭地道:「你……你都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明明比你大那么多岁,又同是男性,居然对你抱持怪异的感情……你一定觉得很讨厌和很不舒服吧?对不起。」
由于酒醉,以为是作梦,只有在梦里才有勇气那样凝视对方,自己这份不会得到响应的感情,仅有在梦境之中才能被允许幻想和泄露,所以,一旦回到现实,也就全部结束了。
他也只能这样悲观地认为吧。江破阵面无表情。
「总是受到你的帮助……谢谢你。」郭近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抖颤,紧捏手里的卷纸,深深地低着头。「造成你的不愉快和困扰……非常地对不起。」宛如不敢妄想得到对方的原谅,他只是一再地道歉。
是他自己要破坏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谊,就算是谎言也可以,只要当成酒醉的蠢事带过就好,可是他却偏偏笨得选择这种结果。江破阵看着自始至终都不曾抬起脸的郭近善,沉默以对。
直到最后,除了斥责对方的喜欢是一种奇怪之外,他都没有再对男人开口。
诸事不顺的大二上学期生活,即使在结束前的一刻,都还发生同性助教喜欢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这之前,江破阵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会去歧视别人性向的人,学校里甚至还有公开社团,顶多就是当成和自己无关的事,但是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同性喜欢上,等到真正发生了,他根本无法反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讨厌的话拒绝就好,只要不来往就好了啊!
江破阵接下许哲希说过的那个家教工作,每个星期有四天去教导国中生数理,回家则要帮助即将面临学测的弟弟,剩下的时间偶尔会跟同学朋友去聚会,也终于把母亲那边的欠债还清了。
只是,将近一个半月的寒假,他连一次也没有踏进学校。
二月中旬,开学了。
还是一样排课选课,什么也没变。
这学期的实验课仍旧在星期二,开学的第一个星期,老师并未上课,只发下一张纸,写明这学期的进度和分组,大约讲解半小时之后,就自动解散。
第二个星期,要开始交预习报告,那就表示助教会出现带实验和收作业。
站在实验室门口,江破阵停顿了下才走进去。
同学们闲聊着寒假的趣闻,他不是很专心地在听,视线放在讲桌上收齐的报告。很快地钟响,大家还是吵吵闹闹,直到老师进来后才终于变得安静。
既然已经先写了预习作业,老师就只是大概讲解实验流程,开始做实验以后,老师巡了两,三回就出去休息。
然后,门口走进另一个人。
「咦?助教,好久不见喽!」有同学这么说道。
江破阵的胸腔有那么一-的震动,下意识地抬起眼,站在那里的,竟是因为家里有事而请了半学期假的廖助教。
「怎么了?」
正在做实验准备的同学,因为发现他没动作而出声询问。
「……没什么。」江破阵低沉道,转回视线。
好像现在才重新想到,那个男人本来就只是来暂代而已,既然廖助教回来了,他消失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对于有可能见到郭近善的事实,江破阵并没有一丝期待,只是……不能说完全不在意。
寒假期间,他也曾想到郭近善若是打电话给自己要怎么办?要接还是挂掉?虽然在脑海里排练各种情形,但是,那个只在酒醉那晚出现一次的号码,却从来也没有打来过。也许是因为郭近善根本不能使用手机的缘故,在其它的通话记录增加之后,那号码也就被从系统里移除。
开学以后,他还是不免会去思及和郭近善碰面时的情况,要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到,如果对方借着助教的身分接近是不是干脆别理会……
但是他已经不会再出现,自己也不必帮他整理资料了。猛然之间,江破阵终于发现,如果郭近善不来找自己,他们两人就像是并行线那样,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既然如此,那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上课下课交报告混时间,和朋友出去玩,恢复到最轻松普通平常的大学生活……
即便那样粉饰表面,脑子里的思考却仍是停不下来。就算见不到对方的脸或身体,心里却一直在反刍着对方整个人的存在。
察觉自己似乎太过介意郭近善,江破阵找到因为从未遇见同性对自己表白所以才会如此的理由。又过了平淡无奇的两个星期,他几乎可以确定对方不会再等在教室外面,或透过同学留言找他,也再不会站在实验室里穿着白袍,于是他告诉自己,没有多想的必要。
可是……愈提醒自己别去想,却好像只是愈证明自己的思绪里充满那个人。
「喂,我记得这顿是你要出钱吧?」
一只细白的右手在眼前晃动,江破阵回过神,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哲希。美丽的青年不知何时已吃掉三人份的餐点。进入繁忙的午餐时段,服务生来回多次清收桌面的空盘。
因为许哲希替他找到家教的工作,刚好又打电话来说要借一些播放影片的计算机程序光盘,所以就趁见面的机会以请吃饭作为答谢。不过……
江破阵冷眼睨着他。
「你到底吃饱没?」居然吃了整整两个小时完全没停过。
「差不多了。」许哲希看看表,说:「我还有事,也没时间再吃了。」
「你真是大忙人。」每回碰面都像是排满行程。江破阵拿起账单起身走近柜台。
许哲希暧昧一笑。「因为我每天都有约会啊。」
江破阵知道许哲希有个从高中就交往多年的,不过他却从来也没见过,因为他从不会去过问别人的私事。
许哲希的视线放在存放蛋糕的玻璃柜,忽然说:
「等一下结帐时再让我外带两个蛋糕,我要拿去给一个讨厌吃甜食的人吃。」
那个人就是待会要约会的吧?江破阵从皮夹里掏出钱,不怎么想理会他与众不同的爱情表达,那种故意欺负喜欢的人的方式。
愉悦地提着装蛋糕的纸盒走出餐厅,许哲希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回头,问道:
「对了,你现在还在那个助教那里打工吗?」
江破阵一皱眉,道:「没有了。」
「是吗?我不是曾说过觉得有些奇怪吗?我们系上的助教要做什么事通常都是找学弟来奴役,不会请别人,当然也不可能给钱,而且像这种研究生身分的非正职助教,只有实验室补助,顶多几千元,我想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把自己的钱都拿去给你了?那样的话,还真是有心。」
许哲希说完这些话之后就离去了。
「有心……」站在原地的江破阵低喃一句。
那是当然的,因为郭近善喜欢自己,所以才会想要讨好。
但是,在他喝醉意外泄露感情之前,自己可曾感觉到他怀抱那种特殊目的而不快?江破阵回忆起两人认识的过程,只有自己单方面的无礼和态度不佳,即使是这样,郭近善却仍旧认为他是个好人。
长得帅或有型的称赞他听过不少,却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善良又好心。如果是有利害关系存在,那怎么阿谀奉承都没话讲,但是一个感情被自己当面残狠拒绝的人,居然还愿意夸奖自己温柔。
郭近善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江破阵这个人,在他的眼里,到底和其它人所知道的是如何不同的一个形象?
事隔已经近三个月,郭近善低着头对自己道谢又致歉的画面总是无预警地复现,鲜明得彷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那副纤细的肩膀,一直微微地发抖,因为垂脸的姿势,他没看到男人是否落泪,却又再度想起失恋的男人半夜在数据室里那双红肿哭泣的眼眸。
……就算郭近善总是对着他温和地微笑,残存在他脑海里的,始终却只有男人最后渺小脆弱又悲伤的模样。
通识课期中要交报告。趁着空堂的时候,江破阵到总图书馆查数据。
在翻过相关书籍之后,他随便拣了几本就准备影印。不知怎地,最近总觉得很浮躁,或许是因为梅雨季节一直下雨,教人烦闷的缘故。
走到影印室,里面已经有三、四个人,他停在唯一没被使用的复印机前面,背对着门口,拿出影印卡插入机器。
翻到所需要的章节,他躁纵复印机开始印起来。
喀锵喀锵的运作声响,不停歇地充斥在小小的空间里。江破阵不意望见左边的复印机台放有许多印好的资料,而压在那些纸张上的书封面好眼熟硬壳书上印着ATmoSPHERIcTHERmoDYNAmIcS的字样,那是大气热力学。他见过,读过。
因为郭近善也有一本。
「学长。」
使用左边复印机的那个人忽然转头对门口处唤一声,江破阵也跟着不自觉看过去--
戴着塑料框眼镜的男人站在那里,穿着一贯的背心和衬衫……规矩地连第一颗扣子都扣住。
从四目接触的那瞬间起,江破阵就直直地瞪着男人,动也不动。对方在发现他的存在时却惊愕地睁大双眼,下一秒,立刻低头避过。
江破阵顿时怔住。
「学长,这些够了吗?」左边那人问。
「啊、是……已、已经可以了。」郭近善语调不稳地回答道,随即很快跟着那个学弟一同走了出去。
江破阵僵在原地,随即停下自己正在进行的影印动作,把卡片从机器里粗鲁怞出,然后没有任何理由的,只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郭近善走向靠窗的地方,桌面放有书籍和笔记,在和学弟回到位子后,他先是牵起微笑对学弟说了几句话,随即神色紧张地开始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他在躲自己!这个事实令江破阵感觉相当火大。
说喜欢的人明明是他,现在却连自己的脸都不愿看见!这么久以来,不仅没有半通电话,也不再来找自己,就算是希望渺茫,至少也该尝试修复彼此之间的关系,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做,并且在看到自己之后居然当作不认识地逃开!
身体里那股突如其来的闷恼情绪是何种成因,他无法去分析探讨,只是不觉往前跨出一步,却不知道自己的举止有何意义。
电梯和楼梯都在他站立的方向,郭近善要走,就一定得经过他身边。江破阵看着郭近善垂首朝自己而来,几个月来心底那些始终化解不开的无名思绪,因为再也无法压抑而开始剧烈翻腾。他有股冲动,想要拉住对方,不准他这样逃跑。
但……那之后呢?
「助教!」在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有人忽然从后面叫住郭近善,是也来查报告资料的公关同学。
「咦?」郭近善回过头,停了下来。
公关同学虽然看到江破阵了,却没打招呼,只是对郭近善道:
「好久不见。我一直要去找你都忘记,上学期谢谢你啦,我老是迟交报告,你还是让我趴了。」虽然是低空飞过,也好过被当。
「啊……你最后还是把报告都补齐了啊。」郭近善轻缓地说。
「那是因为你接受我的求情了,若是廖助教,一定会当掉我,还是谢谢啦。」公关同学拍了下他的肩,挥挥手走开。
「不客气。」郭近善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再转回视线时,却见江破阵伫立在自己正前方。他明显吓了一跳,随即抿住唇别过头,快步走开。
在男人逃难般地经过自己身边时,江破阵的脸色极是佛郁陰沉。
会变得如此愤怒的原因,他已经搞不清楚了。
只是,为什么郭近善可以对其他人和颜悦色,却连看也不看自己?
好像有什么形容不出的东西在体内燃烧,江破阵飞快转过身,在郭近善搭乘的那一部电梯关上之前用力按住门板:沉声喊道:
「等一下!」
以粗暴方式阻挡电梯门合起的江破阵让郭近善满脸错愕和惊讶,只能傻楞地望着他大步跨进。
门关起来,封闭的四方铁箱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它人,不过几层楼的高度,周围的空气却因为心理作用而显得异常稀薄。
江破阵也不懂自己无法解释的行为。他既没有负债,也不必打工,已经回复到日常生活了,和缩在后方角落的男人也下再有丝毫瓜葛,现在,却激动地追着对方打算干什么?
思路乱成一团,灯号的跳动更令他焦躁。在到达一楼前,这么迫促短暂的时间,他没有办法好好厘清。
当地一声,电梯门就要打开,发现郭近善移动了一下,江破阵立即反射性地伸手按住关门键。
「咦?」想要离开电梯的郭近善发出困扰的声音,终于启唇道:「……抱歉,那个、我要出去……」语气相当细微,
江破阵握拳的掌心热得几乎出汗,在失去冷静的混乱情绪当中,好像就只有「不能让对方走」这个认知不停反复扩大,进而占据他所有的意念。
他极其突兀地转过身,抬起双手分别撑住两边墙面,将郭近善困锁在狭小的三角空间之内凝视。
无法理解和作出反应的郭近善,神情仓皇,能做的就只有别开视线而已。
「……我……对、对不起……」他极为轻弱地开口说道。
什么也弄不清楚,就只是道歉。
因为自己责备过他奇怪是吗?郭近善喜欢自己,所以会顾及自己的想法和情绪,甚至默默地对自己付出;有的人,嘴巴上说喜欢,却只会自私和任性。
没有跟郭近善见面的几个月以来,自己总是不停地想到他温善的笑容和言行,就彷佛有什么东西未完成或遗失似地令人焦虑不安和难以忍耐。他不去找郭近善,或许只是因为在等待对方来找自己,但是这个人却避自己唯恐不及。
望着郭近善低垂的眼睫那样可怜地颤抖,江破阵胸口倏地像是被拉扯般紧缩。
为何自己会如此心烦意乱?
江破阵不禁伸手用力地抓住郭近善的膀臂低吼:
「你把脸抬起来!」
郭近善吃痛,只能惊慌地仰首。
江破阵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欲泣表情,突然间,深切体认到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喜欢自己到想哭的程度。周遭的一切像是完全静止了,耳边,只有自己快要冲破胸膛的剧烈心跳声。
就真的只是一股冲动而已。
江破阵启唇喘息道:
「我答应。你不是喜欢我吗?我答应……和你交往。」
他放弃所有的思考,只知道这些话在此时非说不可。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