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透明清丽的液体慢慢注入面前的酒盅之中,等酒盅盛满,她才放下酒壶,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墓碑。
她蹲在地上,伸出手摸了摸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脸部线条清晰,嘴角微微上扬,若不是这阴郁的黑白像素,或许说他阳光也不为过。
“天冷了,要记得多穿衣服,你那里应该不比我们家,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梁晓雯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的脸庞,细声道。
“我这人啊,就是看人不仔细,要是早在咱们谈恋爱时就知道你这么不负责,打死也不和你结婚!”她微微瘪起嘴道“你说你们家都是些什么基因啊,你爸你妈都那么早走了,你也这么早就走了,还好没给你生个孩子,不然就和你一起走了。
“爷爷现在身体超级不好的,他老是念叨你。岁数大了,有些事真不敢告诉他,要是知道你那些叔叔姑姑那么窝里斗,非得气得死翘翘。”梁晓雯说着不自觉轻笑了一声“你说我都这么大了,还是改不掉这么娇气的口头禅。
“不过你放心哦,我现在替你们家养活这么多人,总要有个当家的样子。过去大宅门儿里的大当家都超级威风,我现在吧,和他们差不了多少。
“嘿嘿,骄傲不?你老婆我这么有本事啦!”梁晓雯兀自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就渐渐干哑了下去。她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瞪着照片上的男人“你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把我变得这么勇敢和刀枪不入?”
梁晓雯端起酒盅,微微倾斜,将酒盅里的白酒慢慢洒在墓碑前。然后,她像是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陶瓷酒盅砸向那张附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酒盅的碎渣兀自在空气中飞起,有那么一片不小心划破了梁晓雯的脸。
她突然爆发般对着那张照片大吼道:“是你!是你!你死了是好啊!一生轻松。我呢?我要帮你管着你们家一笸箩的事儿,我要照顾你爷爷,我还要从一个连撒谎都不会的女生,变成和你那些畜生叔叔姑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母蝎子!
“你知不知道?那些畜生根本不会念及你是他侄子,更不要说我这个外人。他们可以一年都不来看爷爷,却理直气壮地和律师说自己是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起初我是不愿争取的,我想着自己熬一熬,存一笔钱,等爷爷死后,我就交出凌氏集团。我想着只要自己能靠这笔钱继续好好活着就好,不去贪图更多了。可现在老娘不干了!”
梁晓雯慢慢卷起衣袖,露出左手胳膊上狰狞的伤痕和一大片乌青。
“这是什么你知道吗?”她顿了顿,继续道:“前天早上,我带爷爷去医院做检查,刚一下车,就有一辆摩托车朝我和爷爷冲了过来,要不是我反应及时,我和爷爷也能下去见你了。你觉得这是谁搞得鬼呢?我告诉你吧,你那些畜生叔叔姑姑的罪证就在我胳膊上!”
梁晓雯说得激动,眼泪不停地泄下来,她低头用袖口擦着眼睛,听到身后一丝不安地声音传来:“晓雯。”
萧墨伸了个懒腰,看着时钟指向下午三点,他走出书房,一眼看见斜躺在沙发上的蓝莓。她的嘴巴张着,手放在自己微凸的肚子上。萧墨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嘀咕着蓝莓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睡姿。他把蓝莓的姿势摆正,为她盖上毯子,又留了张字条,就背着相机出门了。
萧墨的心里有些乱,他是没料到会和蓝莓发展地如此迅速,好像蓝莓当着自己的面为自己和家里人吵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搬进一起租的房子好像也还是昨天的事儿。可现在的蓝莓肚子里就有了属于他们的未来,关于这一点,萧墨每次想起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尽管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当爸爸的觉悟。
萧墨出了小区,看见停在站牌前的公交,思索了两秒便踏了上去。他坐在窗边,看着车外逐渐倒退的景色,回忆着和蓝莓的点点滴滴,当然也因为马上要来临的两人的婚礼而感到一丝丝紧张。
忘记了坐车的时间和目的。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萧墨昏昏沉沉地被司机赶下了公交,看着眼前刻着“青岱公墓”的石碑直冒冷汗。
本想坐上下一班公交直接返回,却想起自己此次出行就是为了收集素材,他看着公墓后方一望无际的排排墓碑,有些无奈的想道:“算了,说不定这样的素材可以给约稿的杂志不一样的审美体验。”于是便大步迈进了公墓。
青岱公墓的格局是阶梯式的,墓碑与墓碑间的距离也分得比较开,地域又处在青岱的郊外,于是当萧墨走到高一点的地方眺望视野所能及的景色时,还是被这里的美丽所震撼。
他一边举起相机“咔嚓咔擦”的记录着眼前的景色,一边暗自腹诽:“果然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死了之后待的地方都这么好,这里每平米的价格比我们买的商品房都不知道贵了几倍。”
吐槽归吐槽,但他还是感谢自己阴差阳错地进来拍下了一组这么美的素材。
他四面取景,逐渐拉近相机的焦距,想拍更远点的地方。就在他认真取景的时候,相机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一愣,他继续拉近焦距,可无奈离得太远始终看不清。
于是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没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萧墨慢慢走近,由于有些轻度近视,在离得不到20米地方才确认对方是梁晓雯。他刚准备叫她,就听到柳荨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抱着“这个女人该不会是鬼吧”的可怕想法,萧墨决定先观察一下比较好。
他侧耳听着,梁晓雯碎碎念起她和她死去的丈夫。萧墨抬起眼看了看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相貌,但是能从他清晰的棱角中窥见,应该是个英俊的男子。
梁晓雯继续说着,可萧墨却发现,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不知过了多久,酒盅破碎的声音吓得萧墨一怔。这时,因为梁晓雯的声音激动地变大了,萧墨便能听见她说的一切。
萧墨惊讶了好一会儿,原来人们眼里的女强人也有脆弱的一面。
他看见梁晓雯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左手手臂上骇人的伤疤。
他听见她说造成伤疤的原因,听着她的哭声,胸腔里逐渐溢满不知名的惶恐和愤怒。
萧墨的思绪开始逐渐被回忆侵占,往事也似老电影般一帧帧在脑海里放映。他不自觉想起多年以前的梁晓雯,在回忆里那般美好而安静的梁晓雯,他惊讶于梁晓雯的蜕变为何如此顺其自然,让身处她周围的自己同其他人,都几乎忘记了她从前的模样。
萧墨举着相机,手指轻放在快门上,他忘记了按下,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忘记了垂垂欲落的日暮,以至于忘记了控制自己的声道,一不小心喊出了梁晓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