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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梅基塞代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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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洞府。

    它看上去是那么古怪,活像一个灰胡须的小矮人或土地神,萨拉不禁被迷住了。它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好像在问一个问题似的。它显然那样迷惑不解,使萨拉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一种孩童的奇思怪想。

    “我敢说做一只老鼠是很艰难的,”她思量着。“没人喜欢你。人们会跳起来逃走,惊呼‘哎呀,一只可怕的老鼠!’我不会喜欢人们看见我就跳起来惊呼‘哎呀,一个可怕的萨拉!’并设置捕我的夹子,还借口说是美餐。这和当麻雀大不相同。但是当造物主创造这只老鼠的时候,没人去问它是否愿意当老鼠。没人说‘你不宁可当一只麻雀吗?’”

    她静静地坐着,老鼠开始鼓起勇气来。它固然很怕她,但也许它有一颗像麻雀那样的心,告诉它萨拉不是一个会猛扑过来的东西。它很饿。它在墙壁中有妻子和一大帮家人,几天来它们的运气实在太坏。它离开了痛哭流涕的孩子们,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冒挺大的风险去找到一些面包屑,于是它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前足。

    “来吧,”萨拉说,“我不是老鼠夹子。你可以吃这,些东西,可怜的东西!巴士底监狱的囚犯常常和老鼠交朋友。我和你交朋友好不好。”

    我不知道动物是怎样理解事物的,但它们肯定是理解的。或许有一种不是由词语构成的语言,世上万物都理解它。或许万物中都隐藏着一个灵魂,即使不发出声音来,也能对另一个灵魂说话。但是,不管是什么道理,反正那老鼠从这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就算它是只老鼠也罢。它知道这位坐在红脚凳上的年轻人不会跳起身来用发狂似的尖叫来吓唬它,或者向它扔重东西,那样,即使没有掉下来把它砸烂,也会使它瘸着腿儿仓皇地逃回洞去。它真是只很好的老鼠,一点儿也无危害之意。当它用后腿站着嗅空气、一双亮眼睛凝视着萨拉时,它希望她会理解这情况,而不会开始把它当敌人一样痛恨。那不用任何词语说话的神秘语言告诉它萨拉不会恨它,它便悄悄地趋近面包屑,开始吃起来。它边吃边不时望望萨拉,和那些麻雀一个样,而它那深深负疚的表情触动了萨拉的心。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它。有块面包屑特別大——实际上已经不能称为屑了。显然它很想得到这一块,但它离脚凳十分近,而它还是有点儿提心吊胆。

    “我相信它想把它带到墙壁里的家中去,”萨拉想道。“如果我一直不动弹,也许它就会来叼走它。”

    她深感兴趣,便屏住了呼吸观察着。那老鼠向前挪近了几步,又吃了一点儿面包屑,然后停下来轻轻地嗅嗅,斜视了一下脚凳的占据者,随即窜向那块碎面包,活像麻雀的那种突然的果敢行动,一叼到它便立即掉头向墙逃去,溜进踢脚板的一道裂缝,就不见了。

    “我知道它要那块碎面包给它的孩子们,”萨拉说。“我完全相信能和它交朋友。”

    又过了大约一星期,在一个难得的夜晚,埃芒加德找到机会安全地溜上阁楼,用手指尖轻轻敲门,有两三分钟萨拉没有去开门。起初房间里确实很静,埃芒加德想是否她已经睡熟了。后来,她吃了一惊,竟听到萨拉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并且在哄劝着什么人。

    “在那儿!”埃芒加德听到她说。“把它叼回家去吧,梅基塞代克!回家到你妻子那儿去!”

    几乎在同时,萨拉把门打开了,立即发现埃芒加德惊骇地睁大了眼睛站在门槛上。

    “谁——你在和谁说话,萨拉?”她喘着气说。

    萨拉小心地把她拉进房间,但看上去好像有什么事使她又高兴又好笑。

    “你必须答应不要惊慌——千万不要尖叫,否则我就不告诉你。”她回答。

    埃芒加德觉得几乎当场就要喊叫起来,但努力控制住了自己。她朝阁楼内部环顾了一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然萨拉刚才确实在对什么人说话。她想到了鬼。

    “那是不是——会使我害怕的什么东西?”她提心吊胆地问道。

    “有些人害怕它们,”萨拉说。“起初我也害怕——现在可不害怕了。”

    “是不是——一个鬼?”埃芒加德打了个冷战。

    “不是,”萨拉笑着说。“那是我的老鼠。”

    埃芒加德纵身一跳,落在那张肮脏的小床中央。她把双脚缩进睡袍和红披肩里。她没有尖叫,但是吓得直喘气。

    “喔唷!喔唷!”埃芒加德压低声音呼叫着,“一只老鼠!一只老鼠!”

    “我原担心会把你吓坏,”萨拉说,“可是你不必害怕。我已经驯服了它。它实际上已和我熟识了,我一叫它就出来。你是不是吓得不想看到它?”

    实际情况是,随着日子的流逝,从厨房带上楼来的残羹剩饭帮助萨拉发展了这种奇特的友谊,她已经逐渐忘却她慢慢熟悉起来的那个胆怯的小东西只不过是只老鼠而已。

    起初埃芒加德只惊恐地在床上蜷成一团,把双脚裹起来,但看到萨拉小脸上从容自若的表情,并听到了关于梅基塞代克第一次露面的经过后,终于激起了好奇心,便屈身朝前俯在床沿上,注视着萨拉去到踢脚板上的洞口前跪下来。

    “它——会不会很快地奔出来跳上床?”她说。

    “不会,”萨拉回答。“它像我们一样有礼貌。它简直就像个人。快看!”

    她开始吹出一阵低低的口哨声一一声音那样微弱,诱惑力强,只有绝对安静才听得到。她全神贯注地吹了几遍。埃芒加德想她像是在施魔法。一只长着灰胡须和亮眼睛的老鼠终于应声把头探出洞来。萨拉手中早已拿着一些面包屑。她把它投在地上,梅基塞代克就悄悄地上前来吃。它叼住其中最大的一块,郑重其事地带回它的家中。

    “你知道,”萨拉说,“那是给它妻子和孩子们的。它非常善良。它只吃小块儿.的。等它回去后,我总能听到它的一家子高兴得吱吱叫。一共有三种吱吱的叫声。一种是孩子们的,一种是梅基塞代克太太的,还有一种是梅基塞代克自己的。”

    埃芒加德笑起来了。

    “啊,萨拉!”她说。“你真古怪一一可是你真好。”

    “我知道我很古怪,”萨拉兴致勃勃地承认,“至于说好,那我要努力做到。”她用褐色的小手擦擦前额,脸上流露出有点儿难以启齿而却很温柔的表情。“爸爸总爱笑话我,”她说,“但我喜欢那样。他认为我古怪,可是他喜欢我编造故事。我一一我情不自禁这样做。要不然,我相信就活不下去。”她顿住了,环视了一下阁楼。“我肯定在这儿活不下去,”她低声补充道。

    埃芒加德很感兴趣,她总是这样的。“你在讲的时候,”她说,“似乎越听越逼真。你讲梅基塞代克的口气就好像它是个人。”

    “它是个人,”萨拉说。“它会觉得饿,感到恐惧,就像我们一样,而且它已结婚,有了孩子。我们怎么能知道它就不会像我们那样思考事情?它的眼睛看起来就像它是个人。正因为如此,我才给它起了一个名字。”

    萨拉在地板上坐下来,抱住了双膝,这是她最喜欢的姿势。

    “况且,”她说,“它是只巴士底监狱的老鼠,是来给我做朋友的。我总能得到厨子扔掉的一点儿面包,这足够养活它了。”

    “这儿还是巴士底监狱吗?”埃芒加德迫切地问道。“你总假装这儿是巴士底监狱吗?”

    “差不多总是这样,”萨拉回答。“有时候我想假装这儿是另一种地方,但假装是巴士底监狱通常最容易——尤其是天气寒冷的时候。”

    就在这一刻,埃芒加德差一点跳下床来。她被听到的一种声音吓了一大跳,就像是两下清晰的敲墙壁的声音。

    “那是什么?”她喊道。

    萨拉从地板上站起来,完全像演戏似地回答:

    “那是隔壁牢房的囚犯。”

    “贝基,”埃芒加德狂喜地叫道。

    “对,”萨拉说。“听,敲两下的意思是‘囚犯,你在吗?’”

    萨拉在墙上敲了三下,似乎在回答。

    “这意思是‘是的,我在这儿,一切平安。’”

    贝基那边传来了四下敲墙声。

    “这意思是,”萨拉喊道,“‘那么,难友,我们安静地睡吧。晚安。’”

    埃芒加德笑逐颜开了。

    “哦,萨拉!”她高兴地悄声说,“真像故事中的情景!”

    “这正是故事啊,”萨拉说,“一切都是故事。你是个故事——我是个故事。铭钦女士也是个故事。”

    萨拉又坐下来讲话,直讲到埃芒加德忘记了自己多少是个逃亡的囚犯,还得要萨拉提醒她不能留在巴士底监狱里过夜,而必须无声无息地偷偷回到楼下,爬到她撇下的那张空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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