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夫人觉得这屋子里很压抑,只得坦白道:“你晕睡的这两天里,还有人来过,他说……他说,禄英是掩护难民躲进内寺的时候,被流弹打中……他已经将禄英好生安葬了。”
“他?他是谁?”王夫人几乎就要立刻跳下床来,叶老夫人吓得退了几步,后抬手紧了紧衣领道:“他叫江耀宗,带着妻儿逃难经过这边,是了,他的妻子就是沐芝。”
王夫人这才死了心,她如同脱水的濒临死亡的鱼,慢慢滑倒在床上,低声道:“那就是真的了……”
叶老夫人不敢再看她的样子,忙叫秀婉扶着她出去,当她走出门外松了口气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我的儿啊!”
叶老夫人一怔,她本想回头吩咐那些人今夜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不过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她觉得自己说不出话了,她第一次对王氏产生了憎恨之外的情绪——同情。
次日有人来报王夫人上吊自尽的时候,叶老夫人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只吩咐人将王夫人好生安葬,然后又在梁河镇逗留了一夜才动身离开。
这次只有两辆马车,一车是她和叶禄生、霏霏,同坐的是秀婉、卓圭;文武带着其他人守着一车物什坐在后面。
路上不比当年的热闹,人人都缄默不语,叶老夫人记得昨天下午,她冒着微雨去看了王夫人那个极简陋的新坟,太过匆忙,甚至来不及为她立上一块简单的墓碑。
“原来,”叶老夫人当时在心里默默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她知道自己昨儿说错话了,若是她骗王夫人,说报信的人说了假花,也不讲江耀宗来过……指不定还能带着王夫人离开。
前几日本是顺利的,不料马夫为了赶时间,抄小路的时候遇到了山匪。
叶老夫人只听到有人疯狂地追赶他们,她的心差点也跟着颠簸从嘴里跳出来。叶禄生抱着哭闹不止的霏霏,等他悄悄往外看的时候,沈山匪已经不在了。兴许是后面那辆马车被劫住,拖延了时间。
其他人的遭遇叶禄生不得而知,只是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文武等人。
舟车劳顿,叶老夫人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山东。
陆老爷出来接他们,也是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
“如今人人自危,”陆老爷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们去客房休息:“我们也受了颇大的重创,之前留给你们的屋子是已经卖出去了,妹妹,只得委屈你们先住在客房。”
叶老夫人一愣,她再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哥哥,她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叶禄生倒是不介意的,他安顿好后,便抱着霏霏在陆家院子转了转,说:“秋晚,你记不记得,你就是在这儿出生的。”
霏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叶禄生将她放下来,让她自己去玩。
这时听见有人叫他:“禄生?”
叶禄生回头一看,却是乔氏:“嫂嫂,别来无恙。”
乔氏得体地点点头,拉了拉身边的灵儿,笑道:“灵儿你看,那位小妹妹就是霏霏,你去跟她玩好不好?”
一开始两个小孩还有些拘束,慢慢地便玩到了一起,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终究都是孩子。”叶禄生笑着说。
乔氏也一笑,问:“怎么就只有你们来?芸娘、霜娘他们呢?”
叶禄生反应过来,陆老爷虽然知道叶家这些年的事,但如今两家少有走动,且乔氏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于是他便简单说了,乔氏见他说得坦然,如同在讲其他人的故事一般,还不受用,直到私下问了秀婉,才心里有了想法:“果真是应了一句,物是人非。”
陆府的后院大多屋子租给了一群日本人,当然,说是租,还不如说是免费提供,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旁人才不敢随意打陆府的主意。
这厢陆老爷不止一次在醉酒时,流着泪说:“想我陆府,也是世世代代的忠臣!哈哈,到了我这里,竟然还得和一群外寇称兄道弟……”
陆夫人吓得连忙叫春雯等捂住陆老爷的嘴,带着他下去。他们惹不起那群人的,他们备着枪,一扣扳机,便是一条人命……
再来,叶老夫人因为接二连三的散财,早已是人财两空,等陆夫人摸清楚了其中内幕,对叶家人的态度也越发恶劣起来。
平日里对待叶老夫人也不再如同往日一般客气,且说深冬时候,天气越来越冷,陆府考虑着日本人那边要夜夜笙歌,便私下扣了本该发给叶家的煤炭,全部都往后院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