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万的性命,两国的前程,那一刻,沉甸甸从空中压下来,好似老天也在拷问我是否承担得起。
也许,应该再次牺牲自己?若那能换来万家安泰战乱不起?
然而,你那带着爽朗笑意的面孔从眼前倏忽闪过,刹那时我坚定地相信――我可以。
因为,我不能再嫁,不能在这个与你留下太多回忆的地方,再度与人牵手――
做不到,真的,我做不到。
情,之于一些人,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可以疯狂地燎原,而熄灭也便是一瞬之间。可世间还有着一种小小的火苗,起于微末,你甚至无法称它为焰,而它却会一直顽强地燃下去,那慢而持久的灼热,摧肝断肠,蚀心化骨。
我从不曾以为爱着你,当我拥有你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没有勇气去面对,去承认,去相信,无法想象如何可以投入一场必将终结的爱情。所以,要淡漠,要克制,要蒙上双眼,欺骗自己。
而在失去你之后,我才明白,此生,芳心已寂。无可托付旁人,因为,它已随你一同埋葬在这北国的冰天雪地。那些甘甜如饴的片段,非是插曲,而是伴我夜夜残梦的回忆。
我思君时君已去,庭院深深深几许。
多么残忍,多么凄楚――那用余生咀嚼回味的温度。
然而,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你曾爱我,而我,永不忘记。
永志不忘,这是你给我的力量,是以,我能够镇定、果敢、面对强劲对手无可畏惧。
你就如生前一般信任着我,相信我不会让这里的土地和人民遭受到无辜的荼毒,相信这一场浩劫,会在我的手中雨收云消,终唤出一轮旭日普照大地。
――我不会让你失望,再也不会。
我军本是雄狮,奈何战不逢时,如今公主挂帅激励斗志,将士重又抖擞。北上以来,一鼓作气突破三重防线,长驱直入,眼下已逼近北国都城,于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这一路胜利并非是我的功劳,我虽为主帅,但行军布阵调兵遣将,都是我与四将商议而定,往往商议之中,又能激发灵感再出奇谋,所以,南军频传捷报,实在是全军上下同心同德的智慧和威力。
可北都――初抵城外时我马上遥望,便已知道,这一次,我们遇到了最关键,也是最棘手的难题。
北都的位置,说来有些古怪。我朝都城是建在四通八达开阔之地,正如蛛网中的那只蜘蛛昂然盘踞,无论哪一路的风吹草动,都可了然于胸,若是稍有异动,调兵遣将也是十分便宜,同时,作为水路陆路的交通枢纽,更是操纵控制着南北西东的往来贸易。然而北都依山傍水而建,背后便是高山险仞人鸟两绝之地,东西则是两座半环状辅城,紧紧将主城环抱其中。主城只有南门可以出入,又有三重河水拦住去路,辅城外是一重,以铁索吊桥相连,辅城与主城之间又是一重,内中两条长桥横贯东西,最里一重则将王宫与外界隔开,是“城中之城”。想当年我在北都时,防守还未曾如此精密,想是这几年索真也很警惕,大概防内阻外兼而有之。
我们束手无策。强攻不可,而智取也无可以下手的漏洞余地,只得按兵不动,彼此消磨耐心,北军不出我军不入,没有更好的计策之前,也不过是看谁耗得过谁。故而粮食分外重要,毕竟是北国领土,我们不占天时地利,务必要保证军中无饥寒之虞,才能精神饱满地坚守下去。
这次粮食分两批北上,前日传来消息,西南运来的一批,因大雪封山,尚不知何时能到,军中所剩不多,只盼望东南一批能早日抵达,解我燃眉之急。
“公主!”是小谢急促的声音,正来得及时,我收回目光,“粮食走得如何了?”
“......”他摇摇头,面色煞白,“刚刚收到消息,押送粮食的车辆行至龙巫山,被草寇所劫,押送人员未余活口,粮食也尽入匪寇之手。”
“什么!”我一震,手脚冰凉,没有了粮食,没有了粮食我们怎么办?“西南那批呢?”
“还在路上,据说这几日仍是风雪交加,也无法估计何日能到,”小谢的脸上写满焦灼。
怎会如此?眼见胜利在望,我们需要的不过是一点点时间,可最后,竟连这一点点缓和的时间也拿不到了吗?老天,难道你要再次戏弄我吗?
眼前一阵眩晕,我忙抓住桌沿,滑坐到椅上。镇定,要镇定――玄鹤,大家都在看着你这个主帅,你万万不可乱了阵脚。心中平静下来,脑筋似乎又能转动,稍稍一想,便觉疑点重重。
抢劫军粮是必死之罪,何方草寇敢如此嚣张?运送路线也是机密,他们又如何得知?这些年来,南朝还算太平,南北之间不断运送贡品粮食货物,从没有过重大闪失,为何在这等紧要关头,反倒来了这草莽之徒,痛下杀手劫走救命的军粮?一个个疑问如电光般飞快闪过,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有人,要我们输。
是谁?手上传来疼痛,低头一看,原来是右手抓得太紧,左腕见了淤红。
我松开手,看向小谢,“你怎么看?”
“有内奸,”短短三个字,他无奈而愤怒地说出了我的猜测.
“你猜是何人?”
“猜不出――”他摇摇头,“但末将可以担保,决非王廖甄三位。”
我微微颌首,非但不是他们四个,这内奸也不该在军中,试想若他混在我们中间,我军怎能一路得胜?怕早就中了埋伏遭了算计。如此说来,莫非是万里之外的朝中――当修书一封告知皇兄,请他严加防范,想法子揪出这个祸害,但――当务之急是粮食,朝夕之间,何处能为这上万人觅得裹腹之粮?
右边太阳穴像有线牵着,一跳一跳地生疼,我用手指按住,垂下眼慢慢揉着,忽地眼角一闪,引得我抬起头来,却是小谢正在踱步,他腰间别着的短刀,鞘上碧绿猫儿眼熠熠生光,令人不敢正视。
那是皇兄的赏赐,小谢极其珍惜,片刻不肯离身,说来还是高昌贡来的宝物――
高昌!
我脑中灵光一现,高昌与北国比邻,多年来,为了对抗北国的威胁,高昌王朝一直与南朝交好亲睦,贸易方面也多有倚仗。如今在位的是一位女王,名字唤作蒂丽阿热?,她登基三年来,两国商旅来往更是蒸蒸日上,为高昌带回来无数财富,绝不会甘心就此断了这条财路。况且若南朝受了重挫,而北国日益强大,便会对周边诸国课以重税大行欺压,对高昌也是大大的不利。倘若我开口向高昌求助,于情于利,蒂丽阿热女王都不该坐视不理。
我将想法粗粗一说,小谢便连声称好。稍加考虑,我当即修书一封,寥寥几句表明用意,又加盖上皇兄玺印,小谢嘱了自己的亲卫,以腰刀为信,秘密前往高昌送信求助。
翌日便有回音,金灿灿的帛书打开来,八个大字龙飞凤舞,“明晚子时,菩萨泉边。”字末一只炫彩蝴蝶,想必是蒂丽阿热的徽记。
我这才召来王廖甄将军,细细布置好。菩萨泉离北国边界不远,快马加鞭一夜便能往返。小谢陪我前往,而其余三位将军则镇守军中,封锁消息稳定军心,莫叫北人看出异样。
清风抚面,白露为霜,远远见了月亮底下一片银色涌动,便是菩萨泉。
下了马,有黑衣银铃蒙着面纱的少女钻出来,躬身作一个请的手势,便牵了马悄悄退下。
我按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银白闪亮的底色中,一抹彩虹当风而立,背影纤长婀娜。
“女王,”我知道这便是蒂丽阿热。
那女子缓缓回身,还未等站好,便嫣然一笑。
娘亲从小便教我,着装以庄重雅致为上,最忌讳五颜六色一股脑地堆在身上。然而蒂丽阿热,却让我完全打破了这种信仰――金银铜朱紫橙蓝绿青青,晃花人眼的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却如何也夺不过那一张脸庞的光彩去,皓肌雪肤,浓眉下一双俏丽眼睛,活脱脱就是宝刀上的猫儿眼,碧的通彻,碧得明媚,碧得狡黠。
我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打量着我,忽然开口,“公主,你的褐色眼睛呢?”她的汉话虽还带着异族的腔调,却已比我想象好得太多。
我未料到她竟问的是这个,一愣,不禁笑了,“上天的恩赐,它自然也就能随时收回,对吗,女王?”
“对,”她也笑了,“天命,你们中土人最喜欢讲这个。”
“看来女王对南朝很熟悉,您的汉话也讲得很流利,”我的称赞发自内心。
“我曾在中土游历过,”她碧绿眼眸一眨,似湖底泛出一波涟漪,“还以为高昌女子最美丽,原来是没有见到公主。”
“女王过奖了,”我自从军以来脂粉不施,长发束起整齐挽在脑后,钗环裙襦一应卸去,全换作箭袖长靴的戎装,因了骑马,手上用白色布条缠裹,日子久了,便生出一层老茧。黑衣乌发,素面净颜,站在孔雀一般的蒂丽阿热身旁,若她是瑰丽多彩的四季锦,我就是黑白单调的山水画――想这个又做什么呢,还是谈正经事要紧,“女王,此次我前来,是想请贵国助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公主想借什么呢?借人,借钱,借粮?”她看着我,笑容妩媚似狐,“借人多余,借钱又用不上,依我看,一定是借粮了。”
厉害!我暗赞一声,“既然女王已经猜到,还约我前来,可是有相借的打算了?”
“公主真是聪明,”她拨弄着腕上的银镯子,笑得好不迷人,“我们两国如此要好,借几万石粮食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果不出我所料,我微微笑了,“请讲。”
她一抬手,张开手掌,腕上数只银镯相撞,发出铮翁之音,寂静月色中低低回响,被她决然的声音盖过去,“五年,我要南朝免去我高昌五年关税。”
五年关税?以目前的流量粗略而计,这个数字可达几十万贯,蒂丽阿热,你这利息好不苛刻,称得上是趁火打劫了。我摇摇头,故意用了调侃的语气,“女王,若是玄鹤应了你,只怕皇兄就要心疼得把我赶出来,女王忍心见我流离失所?要么您收留我如何?”
“......”她自然懂得我的意思,指着我点一点,一转手换成三根手指,“三年,不可再少了。”
已是让步――“好!”我不容她反悔。
“那就请公主签下这份文书,”同样黑衣银铃的侍女上来,手上捧着一式两份文书,我拿起细看,内容简短清楚,只须把“三”字填上,便是正式文书。
将字填好,我与蒂丽阿热各自签名加印,我用的是皇兄交下的玺印,她则是颈间一只五彩蝴蝶的坠子,然后一人一份仔细收好。
“公主,”她拢一拢长发,“三日之内,会有人将第一批三千石运到边境,请公主派人在玉斗谷接应。”
“多谢女王,”我深深一礼。
她并未离去,看着我身后的小谢,反倒走近他面前,伸手将那柄镶着猫儿眼的腰刀交给他,潇洒一笑,“小谢将军,代我向令叔问好,就说故人邀他前来高昌一游,也略尽地主之谊。”
小谢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把腰刀接过来,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公主保重,”她翻身上马,风飘袂起,彩袖翻飞,“后会有期!”一抖缰绳,策马急去,两名黑衣侍女拨马紧随其后,风中一路银铃叮当,好似播下无数花种。
小谢牵过我们的马来,月光下我们并辔而行,他仍是不得其解,不禁苦了脸问我,“公主,那女王倒是何意?我怎生听不明白?”
令叔――我忍不住微笑了,轻声吟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谢氏号称“一门珠玉”,小谢有七位叔伯,各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想来蒂里阿热游历我朝之际,也游历了某人的心――
小谢这才恍然大悟,却又挠起头来,“可,又是哪个叔叔呢?”
我不再多言,一甩马鞭往那来程而去,将喃喃自语的小谢丢在了身后。
――天长地久有时尽,世间多少痴儿女!
三千石粮食顺利抵达,我总算放下心来,然何日能攻下北都?若不能,便就有再多的粮食,也只是填不了的无底洞。
“公主,”小谢见我愁眉紧锁,“不如我带一队精兵趁夜潜入辅城,或可得手。”
“不可,”我摇头,“以寡敌众,深入虎穴,胜算微乎其微,你身为主将,更不可贸然涉险,何况这城中防守数重,即便攻下辅城,也只怕会被隔在外围不得其门而入。”
“难道就这样僵持下去?”
我没有回答,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握――塞戈,我在心底无声地问――若是你,你又会怎么做呢?却又不由得苦笑了――我真傻,若他还在,如何有今天这个局面?
我会胜的,我们――会胜的。
又是一场冬雪,高昌的第二批粮食又要到了。
这一个月来仍是毫无进展,好在诸将御下得力,每日练兵不怠,我也定时巡查军营,故而军中尚无流言骚动。
这一日正对着沙盘苦苦思索,从城后翻山而下?或者由水底潜入城中?火药、云梯、风筝,千奇百怪的法子我都想过,却又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公主!”帐外有人高声禀报。
我眉头一耸,这批军粮又是小谢亲到玉斗关接手,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遂示意小令把帘子掀开,“谢将军回来了吗?”
那小卒踉跄跑进,见我倒头便跪,“公主!”
我认出他是小谢的侍卫虎头,心中一紧,“快说!”
“谢将军,谢将军他受伤了!”虎头一张脸冻得通红,哭了出来。
“什么!”我一惊,“怎么会?!粮食呢?”
“粮食正在路上,就到了,虎头是来给公主报信的,”虎头用棉衣袖子抹去眼泪,“童锁他们照料着将军,该到营外了。”
我闻言立刻急急走出帐外,果见两骑飞奔而来,于营门前停住,我定睛一看,前头的正是小谢的亲卫童锁,背上还负着一人――银甲红缨--是小谢!
我忙迎上前去,见小谢双目紧闭面白如纸,“叫军医!”我喝道,指挥童锁虎头,“把将军抬到我帐里去!”
军医前来诊治,我才从童锁口中得知了小谢受伤的来龙去脉。雪天路滑,车队行至山坡处,有一辆车轮打滑倾斜,眼看满车粮食就要滚下山去,多亏小谢眼疾手快,当即一把拉住车舷才将车子扳回,可用力时腰刀却落了下来,掉在路旁雪丛中。那腰刀小谢十分珍惜,如何也不能遗落丢弃,眼看雪堆只不过三四尺远,他便扯了路旁树木俯身拾拣,不料脚下一滑,树枝折断,整个人都滚下山坡去,昏迷不醒。
“禀公主,”军医从屏风后绕出,“谢将军脑后受硬石撞击,故而才会昏迷,其余不过是皮肉伤,老臣已经包扎过了。”
“他何时能醒?”
“这个――”他顿一顿,“老臣开个活血化淤的方子,至于何时能醒,就要看将军的造化了。”
我无语,挥挥手,所有人都默默地退了下去。
小谢――我轻轻坐到床边――他清俊面庞上一派安静平和,全然不似往日里的明朗跳脱。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竟会平地失足而一睡不起,若你出窍的神魂看着自己静静躺卧的躯体,怕是要急得跳脚,脸都羞红了吧?
那么,就快点醒过来吧――我把他的手收进被子里,轻声说――象是告诉他,又象是安慰着自己。
三天过去了,小谢还是没有醒。军医开的方子吃了几付,仍是不见起色。有时我凝视他安详的面容,倾听他细微的呼吸,真错以为他只是疲倦地睡了。
夜深了。
小令转了进来,手里端着热汤,“公主,您喝了汤就去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
我摇摇头,“放着吧,我一会就喝。”
小令无奈,又向炉中加了炭火,将我的手笼裹紧些,才退下了。
你为何还是不醒?小谢,大家都在等着你,我也在等着你啊。
这些年来,你的情意,我又岂会不知?只是――求而不得,与无能为力,同是悲哀。
此生无期,而来世,我也不能许给你,因为,我欠着塞戈,我的下一世,都是要还给他的。
那柄腰刀就摆在床头,灯光底下宝石明晃晃地刺眼,我不禁拿起,抽出刀鞘,寒锋逼人――削金断玉,可是真的么?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把短匕来。
这柄叫做“游鱼匕”,因它匕身成弧形,状似鱼身,本来匕柄该是鱼尾,如今却雕刻着一只鹰,鹰目上也镶着宝石。这是塞戈留给我的,那时我还取笑他游鱼匕上怎能雕鹰,他却说,“那只鹰就是我,它在你身边,我就在你身边,”顿了一顿,又道,“小心保管,总有一天会用得着的。”
是的――若是我们败了,就用得上它了。
“唔”的微弱一声,我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却见小谢眼皮跳了一跳,忙扑过去轻声叫唤,“小谢!小谢!”
他的眼皮又是一跳,慢慢地睁了开来。
“醒了,你醒了!”我欣喜地抓住他的手,“小谢,你认得我吗?小谢?”
他想笑,却没有力气,虚弱地吐出两个字来,“公主――”
小谢果然没事了,看他喝罢新药沉沉睡下,我放下心头大石,却睡意全无,索性坐在灯下看沙盘。
看得久了,眼睛有些昏花,一抬手,听得“当”的一声。低头一看,原来适才忘了把游鱼匕放回去,不小心扫到了地上。
我拾起来,随手用匕柄叩击桌沿,“当、当、当”――等等,这声音怎有些异样,好像,是空的?
我不禁讶然,凑近灯下仔细端详,眼睛几乎盯得痛了,这才发现那鹰眼有些古怪,不禁伸出手去,又是旋转,又是摩挲,“噔”的一声,匕柄竟弹了出来。
咦?我把里面的物事抽出来,象是一张薄纸,待得展开,我呆住了。
是秘道图,一条连接王宫和城外的秘道图,也可以说,是指引我们往胜利而去的路线图。
怪不得他要我小心保管,怪不得他说会用得着――看着这张地图,我不知是悲是喜――塞戈,原来在那时,你就有预感,原来在那时,你就想到了如何保护我。
这张地图,本是为不测时让我逃出王宫而准备的吧,如今,我却要用它来攻打北都了。
塞戈,原谅我――我握紧图纸,扬声唤道,“来人!召王廖甄三位将军!”
小谢――
水流潺潺,一触到肌肤,冰也似的寒。
密道入口是一所荒屋旁的一眼破败老井,顺着井壁攀下来,钻进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摸索着爬出一条昏暗曲折的甬道,这条幽深河流便豁然出现眼前。
“公主,您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前方无路,只能潜水前进,我实在不愿她下水,这些艰难困苦,本就不该是她那孱弱肩膀所要担当的。
然而她却摇头,脚已趟入水中。我知道她的决定不可动摇,只得伸出手接她,便觉得她身子一颤,想必已是寒彻骨髓。
我一直没有松手,希望能稍稍给她一点暖意。前面有士兵开路,眼看水越来越深,渐可及胸,我不由得为难,向她瞧了一眼,我们这些大男人可以游过去,她又如何是好呢?
她会意,只向我一笑,忽地向下一潜,竟挣脱我的手游了出去。
我连忙也潜进水中紧紧跟住她,这一支先锋队伍黑夜中鱼贯而行,而勇敢坚强的她,就是我们的心脏和魂灵。
一口气也不知游出多远,感觉她停住,我也跃出水面,打眼是一面方整石壁,我知道,这石壁背后便是一条窄窄甬道,而那甬道,直通到北王寝宫的衣柜。
她抹一抹脸庞上的水珠,站到石壁前,向士兵们做个手势,低声道,“按计划来,务必小心。”我们带了五十人的精锐先锋,意在趁夜占领王宫,软禁索真,而王廖甄三位正带兵守在城外,只等焰火信号一起,便里应外合冲入城来。
索真尚在睡梦之中,我的腰刀已横上了他的脖颈。等他看清面前是谁,看清我们是如何进入,竟毫不惊慌,反倒看着她笑了,“是塞戈安图告诉你的?公主果然厉害,害了自己丈夫的性命,却还让他死得心甘情愿――”
我瞥见她面色大变,忙一把将索真推开丢给士兵,不许他再胡言乱语。
她背对着我,纤弱身影似乎还在微微颤动。我知道,塞戈的死,是她迟迟解脱不得的噩梦,而索真这恶毒小人,却故意戳中她的痛处。我走过去,“公主――”
她慢慢转过身来,面上已不见波澜,冷静而果断地开了口,“放信号。传令下去,不得残害百姓,降将莫辱,降兵不杀!”
天佑我朝,天佑公主。一切都如计划般顺利,我们以极低的死伤,换来了整座北都,不,不只,北国余下三城,得知都城已陷索真被俘,主动投诚归顺。南北再次交锋,终以我朝的全面胜利告终。
她又来到了这里――断崖,埋葬着塞戈安图的断崖。
说来也怪,大势得定,好像老天都松了一口气,连绵数日的大雪竟停歇了,太阳,也出来了。
太阳底下,她曼妙容颜与满地雪色交相辉映,光华万重。
我曾担心她会触景生情伤心落泪,然而她却没有,只立在墓前,动也不动。
雪一样的静默,铺天盖地。
别后悠悠君莫问,南来飞鹤北归鸿,朱颜憔悴绿鬓改,落花流水各西东,旧欢如梦总是空,伤心几重画不成,相会岂知再何处,此情尽在不言中?――
刹那时,我一直不懂得的,忽然懂了,全都懂了。
这个我深爱的女子,她的命运,不该止于此,她应该得到更好的,最好的。
“公主,”我决心已定,单膝跪倒。
“你――”她回过头,十分不解。
“请公主留下――”这是我深思熟虑后最好的安排,“――我们都会留下,王廖甄,所有南军将士,都发誓效忠公主,拥戴公主为王!”
震动,惊讶,迷茫,了然,最后,却只凝成一个字,“不。”
“公主,经历这些之后,你还要别人来决定自己的一生吗?”我苦苦劝说,“你已经付出的太多了,太累了,应该自由自在地飞翔和栖息了。莫说我南军万余名将士,便就是北国的百姓,对公主都深怀着敬爱之心,都深深相信若您能成为北王,一定会给这片土地带来永远的安宁。”
她静默无语,半晌,摇了摇头,“我――谢谢你,但是,非不可为,乃不能为也。”
“为何不能?如何不能呢?”我站起来,指住墓碑,“便就是塞戈安图――他也会希望您这样做的!公主,难道您是害怕圣上吗?”
“......”她凝视那写着塞戈名讳的墓碑,缓缓开口,“不是因他,是我自己迈不过这道线去。他始终是我的同胞兄长,纵天下人皆可负他,我也不能负他,纵他绝情负我,我也不忍负他――何况――”
她就这样转身离去,风中低语如细不可闻的叹息,而我却听得如此清晰,“――人已不在,留又何益?”
竹一般柔韧而高洁的女子,水一般温柔而绵长的深情――我注视她离去的身影,钦佩、感动、失落,那感觉复杂到无以言说。
塞戈,我们都没有爱错。就让我在你的墓前,立下一个男人之间的誓言――今生今世,我对她,便如她对你,无论沧海桑田,永不言悔,永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