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伯回家后,先问太太绪芳的病,绪芳叹口气,还不是老样子,时好时坏。两人闲叙家常时,履伯便把雪裳的事跟绪芳讲了,带着点求恕的语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弄到这种地步了。年纪越大,脑筋越不清楚,办出这样的糊涂事来。”他自己把话先说了,绪芳不便再说他什么,况且也不肯去说他,只淡淡一笑,“你自己拿定主意就好,我要是那种拈酸吃醋的人,素美也不会那么容易进门了。”
履伯笑道:“我知道你贤惠。要换了旁人,不知要跟我打多少饥荒呢。”绪芳笑说:“老夫老妻的,还说这些?倒是素美那关,未见得容易过呢。”履伯一笑,他心里自然清楚,二太太素美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情,自然不会像绪芳这样好说话,但事到如今,也是只有向前、不能后退了。
绪芳想了想又问:“你刚才说她是师大的女学生?”履伯说是,绪芳哦了一声,“那不是跟嘉卉差不多大?”她只是很平常的语气,履伯嗯了一声,多少有些不自在,平时跟那些同僚在一处,讨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姨太太,满不算一回事,回家当得太太的面,却很难讲得那样理直气壮,便岔开话题问:“嘉禾呢?”
绪芳唉一声,“在后院呢,明明不方便,偏偏每一样事都要亲自动手,我总怕他累着了,想叫下人帮他一把,他又撵人,只能叫老刘在旁边勤看着点儿。”履伯点点头,夫妻两人又商量些最近亲友间往来应酬事,一时绪芳乏了,履伯便出来,取了东西,便去素美房间。
素美正在算帐,见履伯进来,头也不抬,旁边的丫头阿棠喊道:“二太太,老爷来了。”素美拨完最后一个算盘珠子,淡淡道:“那还不请老爷坐。”履伯坐了,素美又道:“阿棠,给老爷倒茶。”阿棠倒了茶,履伯喝了一口,“素美,我这几天实在太忙了些。”素美笑道:“我也知道老爷公务繁忙,不能在我这儿多耽搁,阿棠,还不送送老爷。”阿棠不动,只掩着口笑。
履伯有些讪讪的,上前扶住素美的肩膀,笑道:“我前几日是忙,今天倒没什么事。下午路过洋行,看到这个东西很衬你,就买下来了。”说着取出一只盒子,取出一件红宝石镶碎钻的别针,对着镜子,在素美领口处一比,“真的很好看。”
素美本来听了些风言风语,又见履伯几日不朝面,心里不免狐疑,这时见他这样柔声下气,又买了东西来哄她开心,气也消了几分,哼道:“就是忙,难道打一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履伯笑道:“大家都在一处,只我一个打电话向太太报告行踪,不是让人家笑话死了。”
素美扑哧一笑,轻轻推了他肩头一下,“反正都是你有理。我还以为,又让什么女人把魂勾走了呢。”履伯初遇素美时,就是喜欢她这种稚气的娇媚,到现在娇媚还是娇媚,却多了几分精刮灵锐,心想和雪裳的事,既然打算过明路,不如早一点同她说,于是便握了她的手道:“这些日子,我是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是好人家的姑娘。”素美只觉一颗心突突乱跳,对着履伯的脸凝视半晌,强忍着怒气,“我管你什么好人家,歹人家,这话你不要跟我说,去跟大姐说去。”说出口来才发现,声音都发抖了。
履伯笑道:“她不要紧,我只是怕你生气。”素美咬牙暗恨,恨他的虚情假意,却难和他辩,只冷声道:“谁爱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要想领她进门,我可不依。”拿起那别针又道:“我当你真心送我东西,原来是人家挑剩的。”素美这话倒没十分冤枉履伯,这原是陪雪裳去洋行选手饰时多挑了一件,不过履伯当然不会承认,只劝道:“她就算进门,也得叫你一声姐姐。”这时素美已耐不住性子,哼一声道:“叫我姐姐,我怕折寿。”
履伯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捡些别的话题来哄素美开心,素美也一直冷冷的,最后履伯起身道:“我去后院看看嘉禾。”履伯一走,素美眼泪就流出来,阿棠绞了手巾来,劝道:“太太,您别伤心了,擦把脸吧。”素美泣道:“这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又恨恨道:“想进门,我偏不让她如意。”阿棠道:“我有个同乡小姐妹,在刘次长家做事,她跟我说过,刘次长要讨姨太太,刘太太不让,后来刘次长就给姨太太另买了房子,到后来一两个月也不回家一次。”
素美心下一动,若是和履伯闹得厉害,逼得他在外面金屋藏娇,却如何是好,绪芳尚有一儿一女,自己又有什么呢,倒不如让那女人进门,人在眼皮底下,又有礼数拘着,也反不了她的天去,正沉吟间,只见小丫头阿梨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阿棠笑道:“又来了,这个人两三天就写一封,也为不嫌腻歪。”素美懒懒地道:“拿去扔了吧。”阿棠说了一声慢着,又悄声跟素美道:“太太,不如先放着。”素美一怔,随即会意,便道:“那就先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