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昭领头。
身后是以徐大人为首,还穿着囚服的十几位官员,然后是挤挤挨挨,跟在后面的无数百姓,人人面有菜色,衣衫单薄。
身材佝偻,神情凄苦。
与对面衣着华丽的官员,干净整洁的“百姓”形成了鲜明对于。
以瘦弱的身躯撕裂了盛世一道口子。
“父皇。”
“这就是您治理下的百姓,他们无米可以饱腹,无衣可以御寒,他们积攒一生的积蓄,全都被抢去,化作了一点佛光。佛便是这么庇佑他们的吗?”
“京城的百姓尚可以乞食。”
“其他地方的百姓怎么办,为了铸造金佛,您不肯拨粮赈灾,要叫他们吃土喝风,人人相食吗?”
殷宁昭步步走来。
中间还隔着很远的距离,殷政却有一种想要后退、逃离的冲动。
面前人是他的女儿。
却在风雪中,带着已被落狱的官员,带着无数真正的百姓,带着残酷冰冷的事实真相,砸碎了他身为皇帝的一场盛世梦。
“朕——”
殷政嘴唇翕动。
一瞬间。
真正感受到了冰天雪地中的严寒,身上的锦帽貂裘不足以御寒,因为真正的寒意,来源于被异族侵占蹂躏、失去的城池,来源于他视而不见,现在却被女儿带到眼前的天下百姓。
佛。
对了。
他还有金佛!
“把公主带回皇宫,把那些刁民都给朕赶出去,继续迎金佛!”殷政眉目变得狠戾,大手一挥,怒气冲冲的高声命令。
然而。
雪花飞舞。
没有一个侍卫拔刀出鞘,执行他的命令。
这时,文武百官都慌了起来,若是皇帝的话都不管用,谁来保证他们的安全,一个公主而已,难不成是要谋反吗?
“父皇。”
殷宁昭的语气饱含失望。
伸手一指,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体型巨大,俯瞰众人的金佛,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此时再看。
不觉宏伟,不觉慈悲。
看着那圆滚的肚子,反倒像是一个脑满肥肠、贪得无厌的饕餮。
“砸金佛。”
她淡淡开口。
随后。
殷彩带着一群人,从金佛后面钻出来,人人手里都拿着大锤,听见这句话后,毫不犹豫的,从金佛底部开始砸去。
“不能砸!”
殷政目呲欲裂。
连自身安危都不顾,疯了似的朝金佛奔去,不过却被周围的太监阻拦下来,锤子不像在砸金佛,反倒像是砸他一样。
这位皇帝,居然激出眼泪来。
锤子没砸多久。
“轰然”一声。
大金佛底部裂开,再也支撑不住上面,殷彩连忙带着人躲到远处,然后眼睁睁看着,金佛缓缓向前倒去,无数文武百官纷纷避让。
下一秒。
不见金佛。
只有一地金光灿灿的碎片,然而就是这些碎片,吃了原本应该赈灾的粮款,吃了无数条百姓的生命。
“金佛,我的金佛!”
殷政痛哭流涕。
死命挣脱太监的束缚,朝着满地碎片奔去,跪在地上时,忽然发觉不对,伸手拢起碎片,拿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看。
忽然神色大变。
“什么金佛?”
殷宁昭走上祭坛,也拾起一片碎片,高高抬起手,猛地朝令狐池掷去,厉声喝道:“这是一座空心佛!”
空心佛。
这是令狐池用来揽财的计划。
更是那场宫宴后,殷彩在偏殿里面,告诉她的用来摆脱和亲的方法,男尊女卑,男重女轻,公主不能涉政,除非来一场大事。
毁金佛。
时人皆迷信,天道之下,男男女女、万物生灵皆是蝼蚁,殷宁昭,便是要代表天的旨意。
“熔了这佛,所出银钱,还给百姓,用于赈灾!”
殷宁昭一字一顿,语气威严。
听到这话。
那些跟来的百姓,皆欢呼雀跃,激动的流出泪来,看着祭坛上的公主,仿佛于浓云黑夜之下,看见被殷宁昭撕出的一道天光。
而与此同时。
文武百官之中,无数官员忽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绝望的喃喃说道:“完了,全完了。”
参与到这场空心金佛中的人。
自然不止令狐池一个。
清理朝廷蛀虫。
也是殷宁昭为自己在朝堂上,开路的第一步,她绝不会心慈手软,那些官员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大祸,已经临头了。
“来人,把这些贪官污吏都带下去,严刑拷问!”
说话的不是殷宁昭。
却是令狐池。
自然没有侍卫执行他的命令,他也不觉尴尬,一个箭步冲到殷政面前,痛心疾首的说道:“皇上,那群小人欺上瞒下,居然敢给佛造假金身,佛祖一定怪罪了。”
“对,爱卿说得对!”
殷政眼前一亮。
激动的说道:“佛祖怪罪,一定是佛祖在怪罪,朕要重新造金佛,这次朕要亲自监督。”
说完。
他双手合十,不停的念着佛号,仿佛入了迷一样,无比虔诚,重复祈祷道:“佛祖莫怪,佛祖保佑,护我顺朝夺回疆土,佑我百姓太平安康。”
殷宁昭欲言又止。
本想让父皇清醒清醒,但听到后面,满肚子的冷酷道理,只化为唇边的一声叹息。
望向天空。
这场大雪后。
又不知要冻死多少百姓了。
“把令狐池,还有这张纸上的官员,全部押进大牢。”殷宁昭下令,随后转身离开。
半月后。
那场空心佛事件。
成功让殷宁昭拥有了涉政之权,同时也冲击了朝堂上的无数官员,以当初为了百姓奔走,却被落狱的徐大人为首。
十几名官员重新站上朝堂。
但也有无数官员,抄家灭族,被钉在耻辱柱上,但最应该被钉上去的人,不仅平安无事,反而成为了最年轻的丞相。
早朝后。
“公主殿下。”
令狐池一身丞相朝服,春风得意的拦住了殷宁昭,笑着开口:“臣清清白白,您继续查下去,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他笃定自信。
殷宁昭点点头,拱了拱手,眯眼笑道:“丞相大人的狐狸尾巴,藏得是够深的。”
空心佛事件。
明明就是以令狐池为首,可凡事都讲个证据,偏偏他身上,就是怎么搜,也搜不出一根狐狸毛,其中不仅有母后的手笔。
更有父皇的袒护。
让令狐池坐上丞相之位,几乎就是殷政一意孤行的结果。
殷宁昭郁闷。
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冲进皇宫,指着自己父皇的鼻子骂,这会儿只能面上笑嘻嘻,暗地里却一直不放松追查令狐池。
但半个月过去了。
自己这方查,对方肯定也在毁,想将令狐池拉下马的概率,估计不大了。
“公主。”
令狐池看着她,目光颇为复杂:“微臣对您向来尊重,您非得揪着不放,以我为敌吗?”
朝堂上。
现在两派分立,一派以令狐池为首,另一派以徐大人为首,但所有人心中明白,徐大人背后,站着的是公主殷宁昭。
两人才是真正的死对头。
所以对于这种话。
殷宁昭挑了挑眉,语气惊讶的问道:“这是态度的事情吗,我们两个是政敌呀。”
国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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