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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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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蟑螂?”

    她会讲出一套她自己的理论来:”

    上帝给每一种小虫子以特定的任务:上鳖出现,说明屋子里潮湿了;臭虫出来是因为墙脏了;跳蚤咬谁,谁就会生病……“只有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爬来爬去的,不知道有什么用?

    “上帝派它们来干什么?”

    这一天,她正跪在那里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姥爷闯了进来,吼道:

    “上帝来了!老婆子,着火了!”

    “什么?啊!”

    姥姥“腾”地一下从地板上跳了起来,飞奔而去。

    “叶芙格妮娅,把圣像像下来!

    “娜塔莉娅,快给孩子们穿衣服!”

    姥姥大声地指挥着。

    姥爷则只是在那里哀号。

    我跑进厨房。

    向着院子的厨房被照得金光闪闪,地板上飘动着闪闪烁烁的红光。

    雅可夫舅舅一边穿靴子,一边乱跳好像地上的黄光烫了他的脚似的。他大喊:

    “是米希加放的火!他跑啦!”

    “混蛋,你放屁!”

    姥姥大声申斥着他,出手一推,他几乎摔倒。

    染坊的顶子上,火舌舒卷着,舔着门和窗。

    寂静的黑夜中,无烟儿的火势,如红色的花朵,跳跃着盛开了!

    黑云在高处升腾,却挡不住天上银白的天河。

    白雪成了红雪,墙壁好像在抖动,红光流泻,金色的带子缠绕着染房。

    突突、嘎吧、沙沙,哗啦,各种各样奇异的声音一刘奏响,大火把染房装饰成教堂的圣壁,吸引着你不由自主地想走过去,与它亲近。

    我抓了一件笨重的短皮大衣,把脚伸进了不知道是谁的靴子里,吐噜吐噜地走上台阶。

    门外的景象实在太让人震惊了:火蛇乱窗窜,啪啪的爆裂声和姥爷、舅舅、格里高里的叫喊声响成了一片。

    姥姥头顶一条空口袋,身披马被,飞也似地冲进了火海,她大叫着:

    “混蛋们,硫酸盐,要爆炸了!”

    “啊,格里高里,快拉住她,快!

    “哎,这下她算完啦……”

    姥爷狂叫着。

    姥姥又钻了出来,躬身快步,两手端着一大桶硫酸盐,浑身上下都在冒烟。

    “老头子,快把马牵走!”

    姥姥哑着嗓子叫喊:

    “还不快给我脱上来,瞎拉,我都快着了!”

    格里高里用铁锹铲起大块儿大块的雪往染坊里扔着。

    舅舅们拿着斧头在他身边乱蹦乱跳。

    姥爷在忙着往姥姥身上撒雪。

    姥姥把那个桶塞到雪堆里之后,打开了大门,向跑进来的人们鞠着躬:

    “各街坊邻居,快救救这大火吧!

    “马上就要烧到仓库了,我们家就要被烧光了,你们也会遭殃的!

    “来吧,把仓库的顶子扒掉,把干草都扔出去!

    “格里高里,快!

    “雅可夫,别瞎跑,把斧头拿来,铁锹也拿来!

    “各位各位,行行好吧,上帝保佑!”

    姥姥的表现就像这场大火本身一样特别好玩。

    大火好像抓住了她这个一身黑衣服的人,走到哪儿都把她照得通亮。

    她东奔西跑,指挥着所有的人。

    沙拉普跑到了院子里来,刷地一下直立了起来,把姥爷掀了个大跟头。

    这大马的两只大眼睛被火光映得十分明亮,它嘶鸣不已,不安地躁动着。

    “老婆子,牵住它!”

    姥爷奔过去,张开两臂。

    大马长鸣一声,终于顺从地让她靠了过去。

    “别怕,别怕!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亲爱的,小老鼠……”

    她拍着它的脖子,念叨着。

    这个比她大3倍的“小老鼠”

    乖乖地跟着她向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着响鼻。

    叶芙格妮娅把哇哇地哭着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抱了出来,她大声叫:

    “华西里·华西里奇,阿殖克塞找不到了……”

    我藏在台阶下面,怕她把我弄走。

    “好啦,走吧走吧!”姥爷一抬手。

    染坊的顶儿塌了,几根梁柱上窜起烟来,直冲天空。里面哔啪乱,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旋风把一才团团的火補e扔到了院子里,威胁着人们。

    大家正用铁锹铲了雪往里扔,几口大染锅疯狂地沸腾着,院子里充斥着一种非常的气味儿,熏得人直流眼泪。

    我只好从台阶底下爬了出来,正碰着姥姥的脚。

    “滚开,踩死你!”姥姥大喊一声。

    突然,一个人骑着马闯进了院子。

    他戴着铜盔,高高地举着鞭子:

    “快闪开!”

    枣红马吐着白沫,脖子底下的小铃铛急促的响声停住了。

    姥姥把我往台阶上推:

    “快走,快点!”

    我跑到厨房里把脸巾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可是人群挡住了火场。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铜盔的闪光。

    火被压下去了,熄灭了。

    警察把人们轰走了,姥姥走进了厨房。

    谁啊?是你!别怕,没事儿了!”

    她坐在我身旁,身子一晃悠。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跟以前一样的夜晚,只是火熄了,没什么意思了。

    姥爷走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是老婆子吗?”

    “嗯”

    “烧着没有?”

    “没事儿!”

    他划了根火柴,一点青光,照亮了他那满是烟灰的黄鼠狼似的脸。

    点上蜡烛,挨着姥姥坐了下来。

    “你去洗洗吧!”

    姥姥这么说着,其实她自己的脸上也是烟熏火燎的。

    姥爷叹了一口气:

    “上帝大发慈悲,赐你以智慧,否则……”

    他抚摸了她的肩膀,笑了一声:

    “上帝保佑!”

    姥姥也笑了一下。姥爷的脸陡然一变:

    “哼,都是格里高里这个王八蛋,粗心大意的,他算是干够了,活到头儿了!

    “雅希加有在门口哭呢,这个混蛋,你去看看吧!”

    姥姥吹着手指头,走了出去。

    姥爷并没有看我,轻声地说:

    “看见着火了吧?

    “你姥姥怎么样?她岁数大了,受了一辈子苦,又有病,可她还是很能干!

    “唉,你们这些人呢……”

    沉默。

    过去老半天,他躬着腰掐掉了烛花,问:

    “害怕啦?”

    “没有。”

    “没什么可怕的。”

    他脱掉了衬衫,洗了脸,一跺脚,吼道:

    “是谁?混蛋,应该把把他牵到广场上去抽一顿!

    你怎么不宵去睡觉,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去睡觉了。

    可是没睡成。刚躺到床上,一阵嚎叫声又把我从床上拽一起来。

    我跑到厨房里,姥爷手秉蜡烛站在中间,他双脚在地上来回蹭问:

    “老婆子,雅可夫,怎么了?

    什么事儿?”

    我爬到炕炉上,静观屋子里的忙乱。

    嚎叫声有节奏地持续着,如波浪地拍打着天花板和墙壁。

    姥爷和舅舅像没头苍蝇似地乱窜,姥姥吆喝他们,让他们躲开。

    格里高里抱着柴火填进火炉,往铁罐里倒上了水,他晃着大脑袋来回走着,像阿特拉罕的大骆驼。

    “先升上火!”

    姥姥指挥着。

    他赶紧去找松明,一下子摸到了我的脚:

    “啊,谁呀?吓死我啦,你这个小鬼!”

    “这是干什么啊?”

    “你的娜塔莉娅舅妈在生孩子!”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印象中,我妈妈生孩子里并没有这么叫啊。

    格里高里把铁罐子放到了火上,又回到了我身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陶制的烟袋:

    “我开始抽烟了,为了我的眼睛!”

    烛光映着他的脸,他一侧的脸上沾满了烟渣儿,他的衬衫撕破了,可以看见他的根根肋骨。

    他的一片眼镜片儿中间掉了一小块,从这个参差不起的破洞里,可以看见他那好像是个伤口似的眼睛。

    他把烟叶塞进烟锅,听着产妇的呻吟,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看看,你姥姥都烧成了什么样儿了,她还能接生?

    “你听,你舅妈嚎的,别人可是忘不了她了!

    “你瞧瞧吧,生孩子有多么困难,就是这样,人们还不尊敬妇女!

    “你可得尊敬女人,尊敬女人就是尊敬母亲!”

    我坚持不住了,打起了瞌睡。

    嘈杂的人声、关门的声音、喝醉了的米哈伊尔舅舅的叫喊声不断地把我吵醒,我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几句奇怪的话:

    “打开上帝的门……”

    “来来来,半杯油,半杯甜洒,还有一勺烟渣子……”

    “让我看看……”这是米哈伊尔舅舅无力的吼声。

    他瘫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

    我从炕上跳了下来。烧得太热了。

    可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脖子,一使劲,我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脑袋砸在了地板上。

    “混蛋!”我大骂。

    他突然跳了起来,把我扔起来又摔地地上:

    “摔死你个王八蛋……”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姥爷的膝盖上。

    他仰着头,摇晃着我,念叨着:

    “我们都是上帝的不肖子孙,谁也得不到宽恕,谁也得不到……”

    桌子上还点着蜡烛,可窗外的曙色已经很重了。

    姥爷低头问我:

    “怎么样了?哪儿疼?”

    浑身都疼,头很沉,可我不想说。

    周围的一切太奇怪了:大厅里的椅子上坐满了陌生人,有神甫,有穿军装的老头子,还有说不上是干什么的一群人。

    他们一动不动,好像在谛听天外的声音。

    雅可夫站在门边儿上。

    姥爷对他说:

    “你,带他睡觉去!”

    他作了个手势,招呼我跟他走。

    进了姥姥的房间,我爬上床,他低声说:

    “你的娜塔莉娅舅死了!”

    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特别吃惊,因为她很长时间不露面了。不到厨房里吃饭,也不出门。

    ‘姥姥呢?”

    “那边儿呢!”

    他一挥手,走了。

    我躺在床上,东张西望。

    墙角上挂着姥姥的衣服,那后面好像藏着个人;而窗户上好像有很人的脸,他们的头发都特别长,都是瞎子。

    我藏到了枕头底下,用一保眼窥视着门口。

    太热了,空气让人窒息,我突然想起了茨冈死时的情景,地板上的血迹在慢慢地流淌。

    我身上好像碾过了一个载重的军队,把一切都碾碎了……门,缓缓地打开了。

    姥姥几乎是爬着进来了,她是用肩膀开的门。

    她对着长明灯伸出两只手,孩子似地哀叫:

    “疼啊,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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