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知道谷梁大批人逃难到虞郡,义颂少王后萧翎亲自来这里安置。
萧翎进城时,专门走的这个逃难人群聚集的东城门。
从车舆中出来时,那女人身上的贵气瞬间把城门前的污气都给驱散了不少。她面如玉盘,肤若凝脂,远山眉黛,唇色饱满,一双明亮的狭长凤眸浸满柔意。身材修长秀美,着一身天青色素纱曲裾,裙摆处以同色丝线绣以花簇作为装饰,外罩同色同质单衫,腰中锦带和脚上履舄均与衣裙配套,耳垂两边以两颗真珠装饰,腰间一串七彩琉璃珠串十分亮丽。一头黑亮发丝用一支花头玉笄和两只木笄绾成一个左锥髻,流出一缕发丝垂在左肩,给人以温柔贤淑之感。当那双狭长凤眸转到这群逃难人身上时,那张略施粉黛的清秀脸庞立时凝聚出让人亲近的温和笑容,她语调和缓,语声轻柔,说道:
“这些日子,乡亲们都受苦了。我也是谷梁人,对乡亲们的遭遇深表同情。今天我来到这,就是为了解决如何安顿各位的事情。不过,实在是人太多,虞郡也不过一个边境小城,要全部安置好所有人,还须得好好计议。如此,还得再委屈乡亲们一些时日了!”
“多谢王后恩典!”
“谢谢王后娘娘救命的恩情啊!”
“王后娘娘好人好报,长命百岁啊!”
“……”
能得到尊位之人的亲自问候,这些被“抛弃”的苦命人立刻感激涕零,叩头谢恩。
莫说不用这些安抚话和那个温柔笑脸,就凭萧翎一介王后之尊,亲临虞城只为关照这些苦难人,就够他们一辈子感恩戴德了。
至诚晃然盯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丽质芳姿,温柔可亲,平易近人,她和娘口中的母妃,好像!
又过了两天,没有再见过萧翎身影,守城士兵说他们少王后正为如何安置他们这么多人发愁。不过因为萧翎的到来,义颂人这两天对他们更好了点——每天多给他们加了一顿馒头。
看到萧翎,至诚的心思更活泛了。这两天她一直在思索,自己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她隔着外衣紧紧捏攥着凰舞玉佩,想着婢女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求面容多妍丽,只愿胸中有大气。无需多尊与多贵,只望你一生无悔!’这是娘娘托我转答给公主的话,代表娘娘对公主的祝福。婢子也希望公主能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度过这一生!”
至诚敢确定,若非婢女命在旦夕,她都绝对不会告诉自己身世。而且她告诉自己身世的同时,除了对前事有些愤懑情绪之外也并无任何的特指。也就是说,她并不希望自己去找回身份或者怎样!况且,依她说的母妃的遗言,也并无此意。
可现在,她却希望以这个隐秘的身份来得到萧翎的帮助,不仅有违生母和养母的意愿,怕以后自己也是崖边起舞,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她自幼心思灵敏,聪慧异常,婢女更是怕她会因此被人盯上继而暴露身份,并多此嘱咐她不要太过出头。那时的她不明其意,只想着,您到是与众不同,别人父母巴不得自己孩子多能耐,好炫耀呢!您还要自己孩子装傻?她那会儿是有怨气的,不然也不至于多次逃课常惹婢女生气。
现在想起这些,她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后悔,婢女的旧疾复发与她愚蠢的想法和行为有很大的关系。可是时间不能倒流,终是回不去。
有婢女生前告诉她的那些事,再加上所知的这错综复杂的天下大势,至诚怎会想不到自己的这个身世有多荣耀,又有多危险?
可她能如何?随波逐流,任自己淹没在这无知无觉,不辨方向的熙熙人潮中,不知尽头?
她不甘心!
纵然她对权势富贵没有多大的渴望,可她就是不甘心!她不甘心天神给了她高贵的血统,尊崇的地位,只是让她一生碌碌庸庸。
人生天地间,百年一念间。不如蝼蚁卑贱,不如天地威严。但凭心念,苍鹰载我上九重天,我笑掌风云变幻。这是在她得知自己身世后,听到嵇先生再次叨念那首常挂在嘴边的辞,改编而成。
嵇岳的那首辞原话是:人生天地间,百年一念间。不如蝼蚁卑贱,不如天地威严。但凭心念,蛇蚁与之为善,亦可静看天地风云变幻。
至诚明白,在她知道自己那高贵的身份时,她好似深植于血脉的野心就被勾出来了。
其实更多的是不甘和怨愤,她的祖先千方百计、拼尽性命换取的雄图霸业,竟然落在一个恶毒女人手里,而且这个女人还害得她家破人亡,穷途末路。她怎能不怨,不恨?
至诚想赌一把,成,天意使然;不成,不过一条命休,她也是无悔。
愿神保佑!至诚双手合十向天神祈祷。这是她第二次祈祷天神的垂怜,第一次是在婢女重病的时候。她不信那莫名的神说,只不过她现在需要心灵的寄托和“拼命”的勇气。
公羊婧这会应该是顾不上别的了?萧翎是一个人来的虞郡,如果自己现在去找她帮忙,应该不会泄露身世吧?最后关头至诚还是有些犹疑。
看着自己的手上因为这两天紧攥凰舞佩被硌出的凤凰印子,至诚终是下了决心,“陆叔叔……”
“饿了?这还有半块馒头,你先填吧填吧。到中午还有半个时辰呢。”
至诚看着男人真切关心的模样,越发心中不舍,如今他们两个相依为命,此一去,祸福难料。如果自己真的出事了,他会想念自己吗?
至诚哽咽着:“叔叔,我有件事,要现在去做。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带你享福。如果我不能回来,叔叔你要好好活着!”这是第二个值得自己掉眼泪的人,至城万分不舍。陆叔叔,我愿你平安!
“我跟着你!”
男人坚决的语气吓了至诚一跳。
“不行!”
至诚决绝的态度也惊了男人。
看着男人惶然的眼神,至诚擦掉多情的眼泪,软了口气,前路难测,她绝不会带他去冒险。
“这件事需要我一个去做,这是我自己的秘密。叔叔,真的不行!”
“真的不用我?”男人再三确认,如果说至诚现在只能依恋他,那他现在也只有至诚可以挂念了。
“不用!”至诚肯定地点头,只为打消他这危险的念头。现在他跟着这些人也许能好好活着,可跟着她,一线生机都渺茫。
男人沮丧的脸让至诚心中无限伤感,她再也不敢看男人,径直起身离开那个恶臭难当,却是她现在最安心的地方。
她不敢回头。她怕,一旦看见那张污秽脸上的一丁点留恋,她就永远随波逐流,永无尽头。
“小姑娘,你不能进城!”威风凛凛,尽忠职守的城门两边守城士兵双刀交叉,拦下了这个因历经多日苦难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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