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仍是昏昏沉沉,但她似乎已看懂了些什么。
她看到安嫔拼命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只因是个女孩子便被人无情地带走。
她看到安嫔和孩子相依为命,永远没有止境的哭泣。
她看到孩子脸上逐渐出现了坚韧的神情。
她觉得好像过了已经过了许久,日头歇了又落,永无止境。她没有意识地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里,不知过了多久,安嫔出现在她的眼前。
安嫔仍是那样蜷缩在角落里,手脚颤抖,但眸中似乎已没有了往日的绝望,。平白的透出些希望来。
孩子从一旁窜出来,脸上还带着淤青。“母妃,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孩子从怀里捧出一块烤红薯,小心翼翼地呈到安嫔面前。
安嫔伸手,指尖颤抖着抚上孩子脸颊上的淤青。她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忍问她为什么又受伤了;是偷看皇兄的书被他母后抓了,还是去厨房要吃的被人撵了。
孩子见母妃迟迟不说话,便有些疑惑,问道:“母妃,你不吃吗?”
安嫔看着孩子眼中的纯净,终是不忍直视。落下几滴泪来,将孩子搂进怀里,声音沙哑道:“母妃做了一件坏事,钰儿会怪母妃吗?”
“母妃才不会做坏事,钰儿永远相信母妃。”孩子撒娇道。
然而在他得知皇后薨了之后,他仍感到震惊。
孩子不相信是他善良的母妃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然后事实却真的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安嫔哭着说:“对不起……钰儿,你要明白,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变强,不能再叫旁人看不起你。”
夜色微凉,水池里荡漾了一湖微波,倒映着皎皎明月。沿着水边栽种的海棠树参差向天,令夜色徒现幽良。天色暗沉如一潭死水,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触手握住的只有沁骨的凉意。夜自私的挟尽了世间尽数的温暖与光芒,徒留下弥漫着寒意的冰冷。黑暗中一点一点的光,逐渐蜿蜒向上,在慕容的面前铺开一条光斑做成的小路。
仍是夜,风雨交加。慕容意识到眼前的风景在变换。
每棵树每缕风都交杂着黑暗的影子,夜静静的,褪尽了白日的喧哗。天上飘着云,遮着了高高挂起的月亮。闷闷的天,一时无风。黑黝黝的长廊,黑黝黝的人影。连原来苍翠的树,也是黑黝黝的。眼前的一切,似乎凝固了墨的影子,刻板木讷的几乎走失了所有的生机。
唯有那点着灯的宫殿才叫人区分出夜与世界的界线。
雷声大作。
孩子此刻已不是孩子,而是长成了少年的样子。他站在风雨交加的夜里,仰头望着天,手中握着他父皇的遗诏。他听见后头熙熙攘攘,哭声不绝于耳,觉得自己似乎也该挤出那么一两滴眼泪。可终究是无果。
有人闻讯而来,跪在他面前。
“恭喜二皇子……不,是皇上!”
他看着那人谄媚的表情,心中烦躁,将手中的东西丢给他。
“拿去烧了,做的干净些,别留痕迹。”
“是。”
他还做不到对自己的父皇下手,只是偷换了遗诏。此刻他还未意识到,从今往后,他便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他神色难辨,一半面孔隐在暗夜里,闪电将他的脸映照的忽明忽暗。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淌下几颗泪珠,望着融了墨似的天空。
“皇兄,对不起……”
慕容已看懂了些什么,心中不忍,眼前仿佛又浮起那个孩子的从前——春风拂面,是沾衣不染海棠的花雨,那个白净的孩子独自在海棠树下发愣。他的目光渐渐迷茫,渐渐空荒,透过老海棠树浓密的枝叶望向远方……
在慕容的记忆里,他的目光慢慢离开那方窄窄的院子,离开海棠树,离开母亲。在外头广阔的时间里停留一下,继续离开,离开一切声响甚至一切有形。飘过黑夜,飘过星光,飘向无可慰藉的迷茫与空荒……而在慕容的祈祷中,老海棠树也便随之轰然倒去,跟随着孩子,陪伴着他,围拢着他。他坐在满树繁花中,满地浓阴里,张望复张望,或不断要皇兄给他讲讲:“这书上讲的到底是什么呢?”
慕容似乎已经被泪水淹没了,脑中无端升起一种窒息的感觉。她仰面,眨眨眼,眼前便恢复了起初时的苍白。
有人循着光走来,以沉默的姿态,凝望着她。
她听到那人焦急万分地喊着那孩子的名字——
贺即钰。
·
慕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一众丫鬟婆子都盯着她,见她睁眼,忙喜道:“皇上……您可算醒了。”
“快,去叫王爷来!”
应声便有几个丫鬟出去了。
太医为她诊了脉,温声道:“皇上昨日在那地方待了那么久,受了凉,又未休息好,染了风寒。不过并无大碍,只需按着臣的方子抓几服药服上几天便能痊愈。”
慕容只仍在回忆梦中的事情,久久难以平复。
仍是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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