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邪满意地点了点头,客栈内已经没有完好无缺的桌椅,他便只能将扛在肩头的板凳放了下来,顺势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这个来自京都的公子哥儿在宽大袖袍里掏了掏,竟是又掏出一把瓜子和几块糕点来。
周衍几乎快要怀疑他的袖子里开着家点心铺子了。
李观邪向周衍抛去几块糕点,被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
“听戏的时候嘴巴怎么能闲着。”
他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向着墙角披头散发的马掌柜轻轻开口。
“来吧,请开始你的表演。”
……
马掌柜强行压下心头的那丝怨毒,涩声开口道:“我本名马沾,大观洛河人,家中……”
可话音未落,他的絮语就又被打断。
“停停停,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童这种戏码,会不会太过老土了?”
那袭白衣指尖黯淡的光明又重新亮起,原名马沾的客栈掌柜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那个尸傀……是我的妻子。”
他喘着粗气,将自己隐藏在心底最深的黑暗抖落开,讽刺的是,这竟是为了换回一丝生机。
“我本是一个穷书生,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书上那些故事一样,我们在元宵灯会上相识,接着一见钟情,她为了嫁给我,甚至被父母逐出了家门。”
“那时我经常会带她去看家乡的桃花,桃花落在她头上的时候,很好看。”
“我读书不成器,便用积蓄来上宁开了家客栈,她也没有嫌弃我不争气,日子是苦了些,可终究能算得上有滋有味。”
他痴痴地望着远方,眼中露出一丝追忆。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生了重病,我访遍名医却依旧没能找到救治她的方法,只能看着她日益消瘦,生气渐失。”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滚下,于是这个枯瘦中年人的声音便有些哽咽。
“她死的那天,我本来也想随她而去,可我突然想起曾经在书摊上找到的一本古书,只要…...只要遵循书上的方法,便可以将她复活。”
“以房中针汲取阴气破坏风水,再以东南西北四方红烛养四阴之地,鸡血为引,符咒为辅,便可再借回半条命来。
“那些天我打发了店里的所有人,关了客栈,终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第四十九天,她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从黄泉归来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怪物,一个食人的怪物……”
周衍此时没有看他,而是低着头,眉头紧蹙,李观邪则一直在嗑着瓜子,眼神玩味。
马掌柜眼中的恐惧很快便被一丝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可她毕竟是我的妻子,即便是变成了怪物,也还是我的妻子,于是我便把她留在了客栈里,锁在了一个铁笼中。”
“有一天我外出回家,发现铁笼被打开了,而后院里满地鲜血,地上躺着一个毛贼……和满嘴是血的她,我以为她会攻击我,可她没有……”
“我突然意识到,就和雨水养料充足才能催生出成熟的果子一样,有了充足的食物,我的妻子或许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于是我开始放任她晚上出去觅食,但是只挑那种流窜的江湖客下手,为了方便得手和掩盖踪迹,我又按道书,炼制出了一种尸魔香,并辅以迷魂术,抹去了同行者的记忆,这样,就谁都不会知道这座客栈里,究竟掩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丁酒也知道这件事吗?”
周衍皱着眉嚼着杏花糕,含糊不清地问道,连番激战之后,他确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他当然不知道,也就只有他,愿意来我这打些下手,倘若不是遇到了你们,过几天我便会结清他的工钱,让他远离这是非之地。
马掌柜看向倒在一旁的尸傀,目光里露出一丝温柔。
“而我,大概会带着她回家。”
“这个时候,家乡的桃花应该快开了吧。”
……
这个故事很长,其中也有不少可供咂摸咀嚼的地方。
可听故事的人,一个在咂摸着瓜子,一个在咀嚼着点心。
李观邪手上的瓜子已经全部吃完,轻轻一扬,瓜子壳就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飞雪,落到地上,正巧形成了梅花似的图案。
“你怎么看?”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确实是个感人的故事啊。”周衍面色复杂地看向马掌柜,诚恳地说道:“倘若你去说书,肯定比开客栈赚得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