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到这处,他瘦长脸上本来就粗黑的眉毛此时简直要拧成一根麻绳,绿豆般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咬了咬牙开口道:“要不这样,要不今天这桌席就算是我请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这没父没母的倒霉玩意儿是个屁,把它给放了。”
客栈里牙尖嘴利的小厮确实是一个孤儿,可这不代表他没有大观子民代代传在骨子里的血性。
本来趴在地上的他听了这话,顶大的不乐意,小声嘀咕了一句:“谁是屁,明明是这孙子绊的爷爷我。”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还是被那汉子听到了只鳞片爪,这人看上去只是身材魁梧了些,没想到一只手便将身材瘦小的丁酒如同小鸡般提了起来:“你说是我绊的你,谁看到了?”
他转身向身旁坐着的三个同伴:“你们看到了吗?”
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他又提着被麻布衣领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丁酒问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马掌柜。
“掌柜的,你看到了吗?”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既然没人看到,你怎么能说是我绊的你?小东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这话你父母没有和你说过吗?”
这张没有一丝正气,只透着野蛮与奸猾的方正黑脸上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哦,对了,我忘了,你好像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
“我看到了。”
这道短促而有力的声音来自客栈的第二层楼。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横栏边,少年的容颜只能算得上清秀,但双目却极亮,在注意到了众人投递来的目光后又重复了一遍。
“我看到了。”
大堂里的众人一时失语,倒不是震惊,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人突然出声帮衬这个小厮,连他的东家都没出声,你凭什么出头?
“按大观律法,无故寻衅滋事者杖二十。”少年无视了底下或错愕或好奇的目光,用一本卷成棍状的书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掌,继续说道:“如果你现在放下他的话,我还可以当作没看见。”
“你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读书读傻了?”国字脸不气反笑,终于松开了丁酒的衣领,后者则如蒙大赦般屁滚尿流地钻到了柜台后,“你凭什么觉得老子会在意你说的那什么狗屁大观律法?”
“你在不在意和我有什么关系?捕快们在意不就行了。”
听到这话,国字脸突然有些心虚,用余光看了看四周。
还好,没旁人。
一直站在国字脸身后的络腮胡便低声笑了起来:“哥几个自然没办法没办法与官老爷们掰腕子,可我们只需要能收拾你不就行了。”
“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贡生,但毕竟还算是有功名在身,按大观律法,无故伤功名在身者杖五十,致其身死者诛三族。”
二层楼上的周衍语调听不出丝毫慌张,不知底气来自何处,似乎此刻身后就站着大观的巍巍铁甲一般。
早年间的确是有这样的故事,最出名的当属大观建国一甲子后的那一例。
来京赶考的穷苦书生被京都的膏粱子弟折辱,羞愤而死,本来事情已经算是被盖了过去,但某一天不知为何又被挖了出来,直接引得那位耄耋之年的开国皇帝龙颜大怒。
与此事有关的王公贵族贬的贬,杀的杀,那条有名的天润大街更是直接被染红了一半,但也正是这一场腥风血雨,才使得士子归心文脉聚拢,铸就了大观延续千百年的巍巍气象。
可那毕竟已是千年前的事,如今大观王朝叫得出名字的国之栋梁,大多都是武官出身,近些年的征战更是出了好几个大将之才,倒没几个读书人,能让尚武的大观子民们多看一眼。
所以楼下四个汉子听了此话,没有露出多少惊色,而是先彼此交头接耳了一番。
那国字脸抱了抱拳,用有些夸张的语调说道:“原来是我大观的贡生,我们哥几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代他们向您赔个不是,您可千万要在官老爷面前帮我们几个多说几声好话......”
他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抱歉的神情,身后的三人更是随意叉着腰交头接耳,仿佛在看一场笑话。
如果周衍听力足够好,便能听到那国字脸压低声音的后半句:“如果你到时候舌头还在的话。”
周衍没听见,可他看到那四人的眉间都有一抹戾气与凶残掠过,他很熟悉这种眼神。
那是森林里择人而噬的野兽看到弱小猎物时露出的眼神。
但他并不在乎,那些贪婪的,暗中窥伺的野兽,到了最后,都变成了本该是猎物的孩童手上的皮子,去镇上换成了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