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适生命的最后几年,表面上风光无限,但他的处境是十分孤寂的。也难怪,被最高权力所仇视,日子能好过得了吗!
有人这样评论这个时候的胡适:这几年来,别以为有那么多人围在他的身旁搅什么献花祝寿的热闹事,也别以为有那么多的男记者女记者把他当作“花边新闻”的采访对象,而胡先生的心之深处,一直是孤寂的!一直是忧愤的!……近几年来,胡先生固然是个人自由主义的象征,但他也日益成为一个所谓“自由民主”的可悲人物!他的声誉,也正渐渐地为点缀这点可怜的所谓“自由民主”,糟塌得不成样子了!君不见许多怀抱自由民主理想的青年人,在他们的谈话中,充分流露出他们“对胡适的失望”。虽然如此,可是,发自“威权领导中心”及其“文化打手”的“围剿胡适”之浪潮,却仍是一波一波地涌过来……胡适先生怎么会不觉得心灵孤寂而忧愤呢?
1961年2月,胡适又因心脏病发作,住了两个月医院。逐渐脱离危险后,到4月便勉强出院。因南港附近没有医院,只好暂借福州街26号台大招待所房屋,疗养了两个月。7月间又患急性肠炎,大闹水泻。真是多灾多病,衰老不堪了。
10月间,夫人江冬秀从美国回来,家人团聚,孤苦伶仃三年半的老胡适,毕竟也稍添些慰安。可是到11月,又因发表一篇演说,竟招来狂风暴雨般的又一次“围剿”。
11月6日,美国国际开发总署举办的“亚东区科学教育会议”在台北开幕。胡适推却不过洋人的纠缠,应邀赴会,作了三十分钟的英文讲演,题目是“social??changes??necessary??for??the??growth??of??science”(《科学发展所需要的社会改革》)。
全文如下:
“科学发展所需要的社会改革”这个题目,不是我自己定的,是负责筹备的委员会出给我的题目。这题目的意思是问:在我们远东各国,社会上需要有些什么变化才能够使科学生根发芽呢?
到这里来开会的诸位是在亚洲许多地区从事推进科学教育的,我想一定都远比我更适合就这个大而重要的题目说话。
我今天被请来说话,我很疑心,这是由于负责筹备这个会议的朋友们大概要存心作弄我,或者存心作弄诸位:他们大概要我在诸位的会议开幕的时候做一次advocatus??diaboli,“魔鬼的辩护士”(译者注:“魔鬼的辩护士”是中古基督教会的一种制度。中古教会每讨论一种教义,必要有一个人担任反驳此种教义,让大众尽力驳他),要我说几句怪不中听的话,好让诸位在静静的审议中把我的话尽力推翻。
我居然来了,居然以一个“魔鬼的辩护士”的身份来到诸位面前,要说几句怪不中听的话给诸位去尽力驳倒、推翻。
我愿意提出一些意见,都是属于知识和教育上的变化的范围的——我相信这种变化是一切社会变化中最重要的。
我相信,为了给科学的发展铺路,为了准备接受、欢迎近代的科学和技术的文明,我们东方人也许必须经过某种知识上的变化或革命。
这种知识上的革命有两方面。在消极方面,我们应当丢掉一个深深的生了根的偏见,那就是以为西方的物质的(material)、唯物的(materialistic)文明虽然无疑的占了先,我们东方人还可以凭我们的优越的精神文明(spiritual??civilization)自傲。我们也许必须丢掉这种没有理由的自傲,必须学习承认东方文明中所含的精神成分(spirituality)实在很少。在积极方面,我们应当学习了解、赏识科学和技术决不是唯物的,乃是高度理想主义的(idealistic)、乃是高度精神的(spiritual);科学和技术确然代表我们东方文明中不幸不够发达的一种真正的理想主义,真正的“精神”。
第一,我认为我们东方这些老文明中没有多少精神成分。一个文明容忍像妇女缠足那样惨无人道的习惯到一千多年之久,而差不多没有一声抗议,还有什么精神文明可说?一个文明容忍“种姓制度”(the??caste??system)到好几千年之久,还有多大精神成分可说?一个文明把人生看作苦痛而不值得过的,把贫穷和行乞看作美德,把疾病看作天祸,又有些什么精神价值可说?
试想像一个老叫花婆子死在极度贫困里,但临死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临死还相信她的灵魂可以到阿弥陀佛所主宰的极乐世界去,——试想像这个老叫花婆子有多大精神价值可说。
现在,正是我们东方人应当开始承认那些老文明中很少精神价值或完全没有精神价值的时候了;那些老文明本来只属于人类衰老的时代,——年老身衰了,心智也颓唐了,就觉得没法子对付大自然的力量了。的确,充分认识那些老文明中并没有多大精神成分,甚或已没有一点生活气力,似乎正是对科学和技术的近代文明要有充分了解所必需的一种知识上的准备;因为这个近代文明正是歌颂人生的文明,正是要利用人类智慧改善种种生活条件的文明。
第二,在我们东方人是同等重要而不可少的,就是明白承认这个科学和技术的新文明并不是什么强加到我们身上的东西,并不是什么西方唯物民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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